但是羅域沒換衣裳,只拿起拐杖緩緩走下了樓。
偌大的別墅前所未有的靜謐,哪怕在羅家主宅的時候都沒有這樣死寂過,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回音竟都能敲擊耳膜。
羅域掃了眼餐廳的長桌,周阿姨只準備了他一個人的早餐,一碗白粥,幾碟小菜。明明那麼營養,但缺了周圍那些五顏六色的其他菜色圍繞,莫名顯得有些可憐。
羅域坐在桌前,一邊喝粥,一邊給肖井洋打電話。
“……對,訂了午餐,我一會兒就過去。你不用過來,就在北區中心街那兒,羅泰華開得飯店旁邊。沒關系,就算遇上他也不是大事兒。”
病了之后他吃飯向來定點,半個小時內細嚼慢咽總能吃完,一般公事也不會放到這時候來說。不過今天,這半個小時羅域都用來打電話了,待時間一到他收了線,一碗粥根本沒動幾口。
羅域放下筷子,讓司機把車開到了門口。
要出門時,卻接到了方璽的電話。
方老師語氣并沒有輕松下來,反而更著急了。
“羅先生,我沒有找到人!”
羅域開車門的手一頓。
“人呢?”他輕輕地問。
“培訓學校的老師說曉果的確來過,但是之前就走了。我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他的人,但是我在北角花園找到了他的手機!”
北角花園離培訓學校有兩條街的距離,倒是離南區的擎朗酒店比較近。羅域曾經對曉果反復叮囑過,一個人的時候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把手機拿下來,曉果要是生氣,一開始就不會帶它出門,何必中途再丟到外面呢,如此想來,手機怕不是他主動遺棄的。
“你……”
羅域迅速把事情來回想了一通,才剛開口,卻被方老師搶白了。
“我知道,我已經給瞿峰他們打電話了,瞿峰已經派了不少人來幫忙。”
方璽說得很快,仿佛怕羅域有別的吩咐或者反悔一般。
羅域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掛上電話,他竟然呆站了幾秒鐘,一抬頭就看見肖井洋來了。
肖井洋還是不放心,要是以前的羅域,根本不需要人這般小心,但現在的他……肖井洋悄悄瞥了眼對方的氣色,方璽不在,幸好自己過來了。
羅域則什麼也沒說,坐進了車內。
肖井洋也開門坐了進去,一上車他的目光就四處的搜尋。他做得很小心,但還是逃不過羅域的眼睛。
羅域問:“你想找什麼?”
肖井洋一頓,只得老實道:“羅先生……您備了藥了嗎?”
羅域卻笑了:“小肖啊,你當初來應聘的職位你還記得嗎?”
肖井洋聽得出羅域這是要他不要多管閑事的意思,但是向來聽令行事無所不能的肖助理這回卻難得有了異議。
“我不會忘記的,擎朗培養我,您資助我,于我有恩,所以任何對您有幫助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像他這樣當年受到羅域資助的窮學生,擎朗還有很多很多,羅域給他們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工作環境,最大的發展自由,一年一年,他們如今都成為了公司重要部門的精英人才。這也是為何擎朗里那麼多人恨羅域,公司卻始終還牢牢控在他手里的重要原因。哪怕他如今大半都撒了手,這些人依然以羅域馬首是瞻。
“我的付出,總要看到回報的,算不上什麼恩德。
”羅域卻淡淡道。
然而說完,他又頓了一下。原本羅域的生活的確一直如此,他有自己維持平衡的方式,從不平白浪費多余的感情。可現在呢?這樣的平衡還存在嗎?
羅域的神思不禁幽幽的飄遠。
那時,既然決定要治病,對于生理上的苦痛也算是有了心理準備,但真到了那份上,羅域已算是很能忍的人了,卻也偶爾會想要有脫身的沖動。他的主治大夫是A國肺病方面十分有名的權威專家——Dr.Mooer,他的治療方案也比較溫和,可以給患者減少許多痛苦,用得藥副作用也比較小,至少羅域連化療的時候都沒有掉頭發。
可盡管如此,作嘔、咳血、頭暈、窒息……該有的不良反應羅域一個都逃不了,每每癱倒在床無力望天的時候,羅域都會想到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視頻。他不知道自己和對方誰更痛苦一些,可自己連個十多歲的孩子都不如,羅域是無法忍受的。
難得,他也會有不服氣的時候。
當杭巖問起羅域對后續治療有什麼想法時,羅域竟然問:“你那時是不是還給那小孩兒贊助了祛疤手術?”
趁著杭巖愣神,羅域道:“等我好了,也別忘了給我做一份。”
生死線上的徘徊,身心的雙重折磨,那一段日子羅域的世界幾乎除了醫生之外,只有那個孩子的存在。日日夜夜,那些視頻他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羅域幾乎都能背出來了。
于是,當終有一天,他熬過一切,重新以半個健康人的姿態回到正常生活中的時候,羅域放棄了國外更為優良的療養場所,反而選擇了新開發的綠野生態園,那個有那孩子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