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直視李忱,“所以,如今,主動權握在殿下手中。”
李忱定定看向謝琢。
謝琢視線不閃不避,眼中俱是赤誠忠心,嗓音微啞,勸道:“君父不慈,殿下應當多為自己考慮。”
這話說得隱晦,但真的深究起來,極是大逆不道。可聽在李忱耳中,卻代表著謝琢已經徹底倒向了他。
而且,“君父不慈”四個字,直說進了李忱的心窩——
咸寧帝此前的做派,不就是不慈嗎?
無論為君為父,皆是不慈!
李忱的語氣溫和了許多:“延齡不用著急,另外,你在大理寺可有聽到別的消息?”
謝琢沉思一番后回答:“在審范純仁時,臣聽過一個說法,說楊首輔之所以對此案如此關注,有一個原因是,此次押解兵械的禁軍中,楊首輔的侄子也在,禁軍全數覆滅,此人也未能逃生,楊首輔才會傷心遷怒。”
李忱面露譏誚:“傷心?死沒死還不一定。”他理了理自己的袍袖,“延齡在宮中太久,可能會惹人言,今日就先回去吧,我心中已經有數。”
謝琢點到即止,依言拱手后,走出了宮門。
李忱攏著袖口,望向文華殿的方向,許久后方道:“確實是一個送上門來的好機會。”
第二天的大朝上,百官肅立,咸寧帝坐上御座,讓諸位大臣有本上奏。
他的話音剛落,御史便出列,明確彈劾首輔楊敬堯通敵叛國。
滿朝文武頓時鴉雀無聲,殿中一片死寂。
梁國公原本站著在打瞌睡,聽見彈劾內容后,立刻睜開了眼。
嘶——他隱蔽地抽了口氣,覺得這天家父子相殘的戲碼突然上演,還真是讓人不太敢看。
御史本就有風聞奏事之權,這一次手里還握著明確證據,更是理直氣壯,慷慨陳詞。
朝堂上立刻議論紛紛,吵鬧如街市,梁國公跟旁邊站著的另一個勛貴對視一眼,都決定閉緊嘴不發一言。
現在可不單單是凌北兵械被劫的事了,而是羽翼豐滿的大皇子抓著了把柄,想要一舉除掉父皇腳邊最得用的狗,順便把自己走向儲位的道路上立著的巨石清理干凈。
一旦楊敬堯沒了,整個朝局都會往大皇子手中傾斜。
至于這次宣戰,到底是兒子贏還是老子贏,誰都還說不準。
凌北。
落日西沉,夕照綴在草尖。
凌北的風吹得烈,陸驍騎著照夜明疾行至營帳前,銀甲后的黑色披風被大風揚起,他翻身下馬,摸了兩把馬鬃,將手中的韁繩順手拋給張召。
“這次耶律真派三千人斷了馬道,想切斷前鋒部隊的糧草補給,區區三千人,一會兒我讓陸將軍點幾隊人馬給我,今晚就去削了他們。你到時候跟我走,我在前,你繞后。”
陸驍在洛京慣是帶笑的眉目此時顯得寒光凌厲,他五官線條本就硬朗,如今經了風刀、踏過烽火,更顯沉穩,像以鞘藏鋒的利刃。
張召拍了拍拳頭,應下:“好,這兩天兄弟們都正閑得發慌!”他又問,“對了少將軍,那個阿術列招了嗎?”
前些時候,陸驍緊盯著阿術列所在的毒狼部,終于尋了個好時機,帶著六千人馬突襲。他一人單槍匹馬沖進陣中,在后心差點被箭射中的情況下,硬是生擒了阿術列,讓張召在后面看著差點肝膽俱裂。
人抓回來后,陸驍直接叫來了凌北最厲害的刑師,命他必須從阿術列嘴里掏出點東西來。
后來張召才知道,這個阿術列在接手毒狼部以前,一直跟在上一任汗王身邊,管著埋在大楚的細作暗樁。耶律真登位后,阿術列因為支持前儲君,才被放逐到了毒狼部。
他猜測,自家少將軍拼了命地都要把這個阿術列抓回來,說不定是因著謝家的舊事。
陸驍頷首,眸中有寒光:“招了,問出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在軍營里,陸驍從不稱陸淵為父親,都是“陸將軍”“陸將軍”地叫,他思索片刻:“陸將軍可還好?醒著嗎?我準備找他商量個事情。”
張召被留在軍營中,才跟著五皇子一起去探望了陸淵,開口回答:“醒了兩個時辰,我出來時,又精力不濟睡下了,少將軍你最好晚些時候再去。”
陸驍聞言點了點頭:“知道了。”
“對了,少將軍,洛京來信了。”
陸驍立時轉過頭,一把扯過張召手里薄薄的信:“怎麼不早說?”
說完沒再搭理張召,大步走開了。
站在原地,張召拍了拍照夜明,嘀咕:“你也沒問我啊……”
陸驍一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直到周圍只有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無人能打擾、無人能窺伺,他才停下來。
阿瓷寫給他的信。
單是這個認知,就令陸驍全身血氣都翻騰起來。
有時在綿延的關山下跑馬時,挽著弓射箭時,在戰場上將刀刃砍向敵人時,陸驍都會有些恍惚,仿佛他從未離開過凌北,此前洛京的四年,鮮衣怒馬,就是一場浮華掠影的夢。
可這“夢”里有謝琢,有他的阿瓷,一切就又在瞬間變得真實起來。
以至于夜深人靜,他枕著刀鞘,想的念的都是心上人,睜眼睡不著時,還能在心里勾勒出月光落在謝琢衣上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