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抬頭,就看見了蹲在墻頭,不知道遠遠看了自己多久的陸驍。
見自己被發現了,陸驍笑容飛揚地躍下,順手接過謝琢手里拎著的藥:“糖罐子里的糖沒了,我剛剛去宣平坊的糖鋪買了兩包糖,這不,正好趕上你抓藥。”
謝琢眸光微動:“東面那條路回來的?”
他手指無意識地捻了捻袖口的衣料,不希望陸驍撞見他和李忱交談的畫面。
陸驍察覺到了。
于是到了嘴邊的話換成:“對,就是走的那條路。”
捏著袖口衣料的手指倏地松開,謝琢笑著打趣:“又買了糖?不怕我牙疼得半夜睡不著?”
陸驍立刻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這話還是之前謝琢刻意疏遠他時,他賭氣說的話。
“……我問過宋大夫,只要早晚漱口潔牙,不會牙疼的。”
陸驍沒有戴護腕,兩人挨得近,寬袖時不時地擦過,謝琢借著袖口的遮掩,握住了陸驍的指尖,依然目視前方:“你那次送給我的糖,我每一顆都吃了,很甜,藥都沒有那麼苦了。”
身體仿佛還有記憶,在他說起時,舌尖似乎嘗到了濃郁的甜味。
陸驍僵著手指,任謝琢牽著,又不由偏開頭,眉梢眼角的笑壓不住。
夜里,陸驍翻著兵書,一邊用手指憑空勾畫路線圖,每隔一會兒,就抬眼看看坐在自己對面的謝琢。
兩人都倚坐在書房的榻上,中間的案桌放著茶具,青瓷杯中盛著的清茶已經冷透,水面映著窗縫外的溶月。
等陸驍畫完秦望山的地形圖,再看去時,就發現謝琢睡著了。
他已經摘了冠,墨發用陸驍送的錦帶松松綁著,稍顯凌亂。
原本在手里握著的書冊已經落到了旁邊,勻長的五指搭在竹青色衣面上,卻還保持著握取的姿勢。
陸驍忍不住好笑,又有些心疼。
日日周旋于咸寧帝、李忱、楊敬堯諸人之間,與不同的人勾心斗角,還要謹防自己的真實身份會暴露,不知阿瓷會不會覺得疲累。
怕謝琢著涼,陸驍動靜極輕地起身,脫下自己的外衫,輕輕蓋在了謝琢身上。
以黑色為襯,謝琢的膚色更似霜雪,眉眼如畫。
他的阿瓷是極好看的。
視線做墨筆,陸驍緩緩描摹著謝琢精致的眉骨、微揚的眼尾、燭光下一半浸在陰影中的鼻梁,以及——柔軟的嘴唇。
隨即,再移不開。
謝琢的唇薄,唇線清晰,最近吃藥調理應該是有用的,唇色顯出了一層淡緋,潤和軟的唇珠極是惑人。
燭火搖動,陸驍仿佛墜入了由謝琢的呼吸織成的網中,難以自抑地緩慢俯身靠近。
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像是起了一片燎原大火,燒盡連天荒草。
阿瓷,阿瓷……
念著這個令他輾轉反側、思之不忘的名字,陸驍的吻如風吹薄云,微頓后,珍而重之地落在了謝琢的眉心上。
第54章 第五十四萬里
入三月后, 洛京城內畫旗風展,楊柳依依。花卉漸次盛開,城郊游人如織, 平民勛貴爭相出城踏青,笑和飲酒。
而凌北陸家卻連遞四道折子入京, 匯報與北狄的戰事, 同時請求朝廷調撥糧草軍械, 以補損耗。
“諸卿怎麼看?”咸寧帝命高讓將最新一道折子送與在座的大臣傳閱,“陸大將軍在奏折中說,因冬天太過嚴寒,凌北的軍田收成也少,所以需要填補的軍糧比往年多了兩成。
另外,因與北狄的戰事頻發,軍械耗損也比往年多了三成。”
戶部管天下錢糧,聽咸寧帝說完, 戶部尚書就先坐不住了,忍不住道:“怎一下就多了兩成?就算軍田減產, 也不該出現如此大的缺漏。”
兵部尚書沒個好氣:“耶律真當了汗王后,頻繁揮兵邊境, 凌北將士殺敵,難道不需要吃糧?另外,交戰時, 軍糧被燒被搶,有一定的消耗也是正常, 再加上軍田減產,怎麼就不能多兩成的缺漏了?”
當眾被駁,戶部尚書怒道:“我只是心中存疑, 又未曾說陸大將軍虛報,你為何如此夾槍帶棍?”
兵部尚書絲毫不讓:“既然你不會好好說話,我自然也說不出好話!”
“夠了,”咸寧帝將茶杯重重放下,“朕把你們招來,不是為了聽你們吵架的。”
在座之人紛紛噤聲。
楊敬堯緩聲道:“戶部尚書有所疑慮也是正常,畢竟往前數幾年,凌北也未曾有如此大的輜重缺口。”
“首輔所言極是。”戶部尚書當了幾十年的官,心里的賬清清楚楚,當即開始哭窮,“為防無定河春洪泛濫,戶部已經支取了大筆銀錢,征召民夫疏浚河道、修建堤壩,依工部移來的賬目,后續還有開銷。另外,懷州春旱,要出錢賑濟,修建后陵,修建雍丘的行宮,樣樣都是銀錢。現在陸大將軍既要糧又要軍械,戶部哪里拿得出這麼多錢啊!”
他隱下沒說的是,開春以來,咸寧帝想要一批織金云霞龍紋、龍紋纻絲紗羅和五爪龍暗花做常服,再加上皇后和各妃嬪的春衫,兩三千匹布和金線紅花等原料加起來,亦是一大筆開銷。
戶部尚書心里明明白白,若是此次慷慨地把銀錢給了出去,那下次咸寧帝再找他要錢時,他給不出,就是他的失職,同樣的情況多來兩次,咸寧帝認定他無能,那他仕途也就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