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琢思索片刻,恭敬回稟:“是,詔書為臣草擬,擢升楊顯為從二品衛將軍。”
雖是虛職,不握實權,但足以在洛京中撐起皇子岳丈的顏面。
“嗯,老大如今還是浮躁了些,”咸寧帝握著朱筆,批復的同時下令,“扣下,留中吧。”
留中待發意味著詔令下達的時間不定,甚至可能無限延期,石沉大海。
謝琢應下:“是。”
過了幾日,發現擢升官位的詔令至今沒下來,大皇子李忱有點坐不住了。
會仙酒樓二樓的包廂中,李忱煩躁地叩了叩木桌:“父皇到底是什麼意思?制科主考的推舉駁了,吏部侍郎的推舉也沒有允,現在,我不過是想給我的岳丈求個顏面上過得去的官職,竟然杳無音信!我這皇子當著還有什麼用?”
這不僅是官位的問題。
朝中誰不是人精?咸寧帝如此做派,一兩次還好,若次數多了,必定流言四起,說他李忱不得咸寧帝喜愛!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穿灰色文士服的中年謀士,勸道:“殿下別急,事出必有因,勿要莽撞!”
李忱表情煩亂,正想發火,忽地朝灰衣謀士做了個手勢,視線則落在了樓下。
千秋館里間,謝琢取了藥,問宋大夫:“人可送走了?”
宋大夫壓低聲音:“公子放心,將那拂菻狗賣給楊夫人后,就以回鄉奔喪守孝的理由關了店鋪大門,輾轉兩地,人現在已經回了清源。”
“楊夫人”便是大皇子李忱的岳母。
自去年楊顯邀請大皇子去觀看校場演練、咸寧帝大怒后,楊顯被降職,身為大皇子妃的楊婉當眾挨了李忱一巴掌,幾番哭求也無任何作用,側妃侍妾見勢,紛紛使手段爭起寵來,越加不把她放在眼里。
楊婉本就因家世不足很是自卑,再遭李忱厭棄,更是終日郁郁。楊夫人怕女兒在宮中無人開解,生出好歹來,想了不少主意。
后來偶然間,從一個專賣珍禽貓犬的商人手中買到了一只性格溫順、品相上佳的拂菻狗,楊夫人便趁著進宮,送給了楊婉。楊婉頗為喜愛,晚上都令它睡在紅絲毯上,如此,才慢慢有了笑顏。
聽完,謝琢頷首,沒有多話,只道:“回去了就好。”
拎著麻繩系緊的藥包離開千秋館,謝琢還沒走出多遠,便被人叫住了。
“謝侍讀!”
謝琢回頭,看見一身常服的大皇子李忱快步走來,正要施禮,就被李忱制止了。
李忱語氣溫和:“現在在宮外,人多眼雜,謝侍讀不必多禮。”
謝琢依言放下手:“臣失禮了。”
看見謝琢手中提著的藥,李忱關切道:“謝侍讀可是病了?”
謝琢搖頭:“我自小體弱,容易生病,這些藥都是平日里吃著調理身體用。”他主動接下話,“殿下因何會在此處?”
“心中煩悶,出來散散心罷了。”李忱若有所指,說完便觀察謝琢的神色。
果然,他發現,謝琢還不算愚笨,知道現在老二已經倒臺,糾結站隊再無意義,在一番猶豫后,遲疑道:“殿下可是因為擢升衛將軍之事發愁?”
李忱負手長嘆:“君父君父,先是君才是父,”又苦笑,“我不知道是哪里觸怒了父皇,心中甚是不安。”
謝琢猶豫片刻,還是安慰:“殿下不用太過擔憂,當日臣陪陛下游太液池,一只拂菻狗突然出現,擾了陛下的興致,還朝陛下吠叫,陛下因而生怒。后來得知拂菻狗是大皇子妃的愛寵,便叫人送回去了。
”
李忱立時皺了眉。
楊婉養了只拂菻狗解悶的事他知道,前幾日突然走失、受了傷被送回來這件事,他也零星聽見過兩句,據說將狗送回來的內侍一問三不知,楊婉心疼地流了幾滴淚,這事也就過去了。
他整日繁忙,哪有時間關心一個婦人養的狗如何?
沒想到竟有這樣的內情。
他倒是能明白消息之所以未傳出,一定是高讓令在場所有宮人都噤聲。
若不是謝琢當日在場,他估計根本不會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緊接著,李忱心中壓抑多年的慍怒又冒了出來。
只是一條微不足道的拂菻狗,竟會是他的父皇壓著擢升詔令不發的原因,這話說出去,誰人敢相信?
他也無法相信!
理由太過荒謬,李忱反而覺得是咸寧帝以此為借口,再次打壓他,讓他顏面盡失。那些朝臣,甚至被禁足的老二,指不定在背后如何嘲笑他!
這次是拂菻狗,以后呢?是不是他養條魚、種棵樹,都會成為咸寧帝斥責他、奪他顏面的借口和理由?
儲君之位就在眼前,李忱絕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眼中薄怒與怨恨轉瞬即逝,李忱又笑道:“此番有勞謝侍讀解惑。”
謝琢垂首:“小事罷了,殿下言重。若無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李忱清楚,謝琢這樣的人,想要收服絕非一天兩天的事,便在寒暄兩句后,利落放人。
與大街上的繁華喧鬧不同,永寧坊的窄巷安靜許多,前后都沒有行人。謝琢因為走了不近的一段路,雖未氣喘,但兩頰微微泛紅,像雪色的皮膚上輕掃了一層胭脂。
極為敏銳地,謝琢發現了附近第二個人的存在,但周身并未升起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