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叔笑容慈和:“公子臨行前讓我告訴小侯爺, 公子因為常年睡不好,所以臥房中點著安眠的香,所以小侯爺可能會比往日睡得要沉,不用擔心。”說著,將碗筷擺好,“小侯爺快多吃點。”
陸驍提起筷子,決定自行坦白:“我昨晚在延齡臥房的榻上睡了一晚,但真的,我只在榻上躺著,沒有亂走,也沒有亂看。”
“公子難得與人這般親近,是好事,公子夜間就寢時,葛武那小子都不能隨意進公子的臥房,小侯爺是特例了。”
“哦,這樣啊。”陸驍僵硬地提起筷子夾菜,心里又有點壓不住的開心。
“而且看公子的臉色,昨晚定然睡得很好,多虧了小侯爺。”葛叔嘆道,“公子自小就沒有朋友,若小侯爺愿意,能不能多來找找公子?小侯爺在時,公子總是開心許多。”
陸驍立刻應允:“我肯定會經常來找延齡的。”
他隱下后一句沒說——他跟阿瓷在一起時,他也會開心許多。
不過,總覺得哪里有點奇怪。
陸驍又左右看了看:“不過延齡去哪里了?可是帶著葛武出了門?”
葛叔回答:“沒錯,楊首輔遞了帖子來,公子不能不去,所以起床收拾了一番,就乘馬車去了楊首輔府上,現在想必已經到了。”
陸驍皺眉:“楊敬堯?”
另一邊,正堂里,墻上掛著幾幅畫軸,楊敬堯正領著謝琢一幅一幅仔細觀看。
“這兩幅畫都是老夫的珍藏,輕易不拿出來示人,特別是天寒,就怕有所凍損。”
謝琢跟在楊敬堯后面半步,贊嘆道:“延齡榮幸,想來也只有在首輔這里,才能看見濮陽瓊的真跡。”
“老夫為收集這幾幅畫,也頗費了一番心力。
這四幅畫,分別畫于濮陽的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是他不同時期畫技的代表。”楊敬堯指了指,“特別是這一幅,濮陽中年,父母接連病逝,極是傷懷,含淚畫下了這幅《雪夜歸家圖》。”
謝琢仔細看著畫中場景,似有動容:“不瞞首輔,濮陽瓊的畫作中,我最愛的便是這一副。謝某此生最遺憾的,便是父母早逝,不能盡孝。”
“聽說延齡是清源人?”
“正是,清源十幾年前有時疫,咸寧七年,我已經能記事。那時每家每戶都掛著白幡,舉辦喪事,不管是城里還是鎮上,藥都已經被搶空了。
我父親是讀書人,照著藥典上的描述,拖著病體去山中挖草藥,回家途中被人攔下,為了保住草藥,腿都折了。”
謝琢雙眼微紅,又強自將涌起的情緒壓下,“但把草藥帶回家后,他自己卻沒舍得喝,母親也舍不得,小心翼翼地煎好放涼,都喂給了我。”
楊敬堯嘆息:“父母之心啊。”
仰頭看著《雪夜歸家圖》左上角的題字,謝琢面露回憶之色:“所以我能理解濮陽的心情,那里是再也無法回去的家。”
注視著謝琢的側臉,楊敬堯勸慰道:“若你的父母在泉下知道你高中探花,入朝為官,緋服加身,想來也會很是開心。你年紀不大,但純孝又勤勉上進,是個好孩子。”
謝琢不知道楊敬堯此次找他,是為試探還是為了別的,只順著往下說道:“我的命是他們用自己的命換來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
楊敬堯轉身朝著茶桌走去,兩人相對坐下后,他才問道:“聽說延齡是由家仆照料長大,家中沒有長輩,想來終身大事也還沒定下來吧?”
謝琢主動執起茶壺給楊敬堯倒茶,頷首時視線移了移,似乎有些回避這個問題:“確是如此。”
“延齡也快及冠了,如今年少有為,合該考慮考慮終身大事才是,都說成家立業,立業成家。”楊敬堯喝了口茶,話鋒一轉,“我有一個孫女,年紀與延齡差不多大,年方十六,相貌雖算不得頂尖,但知書達理,性格溫淑,延齡可有意?”
這話問得極是突然,謝琢立刻放下茶壺,惶恐般站起身,臉上卻不見半點喜悅之色。
楊敬堯薄怒,“嗑”的一聲將茶杯放下,語氣尚算平靜:“怎麼,謝侍讀是覺得,我楊某人的嫡親孫女配不上你?”
“并非如此,”謝琢誠懇道,“我只怕、只怕會委屈了她。”
楊敬堯等著他的下文。
像是有些屈辱,謝琢搭在一處的手指蜷縮好幾次,才低聲道:“我身體不好,常看診的大夫說,我這輩子恐難有子息,還有……短命之相。如今世道,對女子嚴苛,若成婚后無所出,丈夫還早逝,世人多會指責女子。”
雙手與眉眼持平,謝琢俯下身去:“我實在不想哪位姑娘因為我,無辜被耽誤一生。”
楊敬堯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研判地看著謝琢,像是在看他是否撒謊。
謝琢則一動不動,保持著恭敬的姿勢,任他打量。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敬堯才開口:“站著做什麼,坐下吧。”
謝琢有些拘謹地重新坐好。
“延齡說的短命之相是怎麼回事?”
“不瞞首輔,我從小體質不足,后來感染時疫,不知道是因為那幾碗草藥湯還是別的,活了下來。可雖沒有病死,身體也總不見好,甚至越來越差。
”謝琢苦笑道,“其實不用大夫說,我自己也能感覺到,哪有同我一樣年紀的人,入秋便要披上披風,吹一陣涼風就有可能高熱不退,活得像個廢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