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是恐懼,方彥表情看起來想哭又想笑,他手指抓著袍服的衣料:“那、那——”
謝琢輕輕咳嗽了一聲,嗓音平緩,讓人不由信服:“墨亭不用慌張,盛浩元一案,雖然必定會牽連甚廣,但陛下圣明,絕不會冤枉無罪之人。”
“我知道、我明白,陛下肯定不會,”方彥勉強扯起嘴角,口中干渴,一口喝了大半杯茶水。
但說是這麼說,方彥在洛京多年,很清楚什麼是帝王一怒,伏尸百萬。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方彥突然站起身,朝謝琢深深作揖:“求謝侍讀指點,救救我等!”
“墨亭這是干什麼?”謝琢也跟著起身,先讓方彥坐回石凳,自己跟著坐下,思忖許久才道,“倒也算不上什麼指點。依我在御前所見所聞,陛下心胸寬廣、求賢若渴。不過,陛下心胸寬廣是一回事,我等也該主動表明自己的忠君之心,不是嗎?”
方彥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過來。是啊,不管是他,還是太學中的眾人,在如此緊要關頭,必須要盡快表明立場,與徐伯明盛浩元之流徹底劃清界線、洗清科考舞弊的嫌疑才行!
忠心又該如何表明?
思維急轉,方彥雙眼微亮,猛地站起身,匆忙間再次作揖,激動道:“我這就趕回太學!明日立即前往宮門,伏闕上書,向陛下奏明我等的忠君之心!”
謝琢起身送他出門,在門口的燈籠下叮囑:“冬日風冷,墨亭路上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 比一個用做茶杯的陶土捏成的心~謝謝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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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科目網羅天下之英雋,義以觀其通經,賦以觀其博古,論以觀其識,策以觀其才。
”——曾從龍(宋)
第42章 第四十二萬里
武寧候府。
沈愚腳步飛快地去到校場, 遠遠就聽見了兵械破風的聲音。等他定睛一看,發現陸驍正提著一把長刀舞得颯颯生風,連忙站定, 不敢輕易靠近。
等了一會兒,沈愚心里著急, 提高聲音喊道:“陸二你有完沒完?該歇歇了!”
“唰”的一聲, 陸驍似乎只是隨手一擲, 長刀隔著好幾步的距離, 精準入鞘。他回過身, 抬手隨意緊了緊束發的錦帶,眉目間笑意飛揚:“你怎麼突然過來了?不是才請了一個說書先生嗎,話本聽膩了?”
“誰還有心思聽話本, 話本能有現實精彩?”沈愚覺得剛剛拎著長刀的陸驍太過危險, 現在刀沒了,危險性也降低了, 這才快步過去,“我這不是聽見了一籮筐真真假假的消息嗎,我弄不明白, 心里又不踏實, 別的人我不放心, 只能來找你絮叨了。”
兩人也不挑,就近在校場旁的石階坐下。
陸驍不太明白:“科考舞弊這案子, 再怎麼都牽連不到梁國公府上,你爹都不慌, 你慌什麼?”
沈愚撐著下巴,束發的金冠熠熠,發愁道:“我就是覺得, 朝廷這下是不是要變天了?我爹是真的不慌,我出府的時候,他正帶著我娘在水榭看皮影戲!”
“變天倒不至于,只不過,徐伯明和二皇子這些年的安排算計,正好戳到了我們這位陛下的命門而已。”
陸驍愛惜地擦了擦手臂上的蜥皮護腕,又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解釋給沈愚聽,“徐伯明很知道分寸,這麼些年都沒出過事。像狀元一甲之類的,他不會碰,風險太大了,也太容易暴露。
他瞄準的,大部分都是中末流的名次,好操作。”
以沈愚梁國公世子的眼界,不明白徐伯明怎麼只盯著中末的名次,皺眉問:“科考中末流的名次,不是多數只能授些六七品的微末小官嗎,能有什麼用?”
“怎麼就沒用了?只要吏部有他的人,他就可以在每年考評的時候動點手腳。這樣一來,他掌控在手里的那些小官,會升遷得非常快。要不了幾年,官職不就都上去了?”
陸驍擰開皮質水囊喝了幾口解渴,“而且,你不要看小官品級挺低,例如工部,往上報材料賬目、真正經手銀錢的不是小官?再看刑部,真正去牢里審犯人的、親自上刑的,不也是小官?還有欽天監,若是欽天監的人說大皇子于陛下命格有礙,大皇子在宮里,陛下就會生病,你說陛下是信還是不信?”
越是能接觸實務的,往往越能在看不見的地方動手腳。
沈愚連連點頭,豁然開朗,激動地站了起來:“對對對,我懂了!是不是再等十年,重要的位置,都是徐伯明一手提上來的人,而末流小官,也都是他新塞上去的人!這樣一來,上上下下不都布著他的人了嗎?他自己又是閣老,想干什麼干不成?”
陸驍拍了拍沈愚的肩,笑道:“阿蠢說得不錯啊。”
“最重要的是,這些人的把柄通通都握在徐伯明手里,他們都聽徐伯明的話,也就是說,他們都聽二皇子的話。朝中百官,這麼多人不聽皇命,只聽某個人的命令,”陸驍指指皇宮的方向,“你要是坐在那把椅子上,你能安心?”
沈愚不由吸了口夜里的涼氣:“怪不得,怪不得陛下會問二皇子,這個朝廷到底是誰的朝廷。
”他拍了拍心口,“我要是李慎,我能直接在文華殿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