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琢頷首:“我記得了,您放心。”
葛叔出去后許久,謝琢手里的書都沒再翻頁。
他看著書頁上微晃的燈影,想,十一年來,他習慣孤冷,因為他知道,人一旦有了掛念,就會畏懼,會退縮。
可是,他不能懼,不能怕,更不能退。
第二天天剛亮,謝琢從夢中驚醒過來,記不清夢境的具體景象,但后背卻滿布著冷汗。
此時四下安靜,睡了一夜的棉衾依舊冰涼,謝琢披著外衫起身,點亮燭臺,喝了一口冷茶,壓了壓喉間的癢意。
他想開窗看看外面是否下雪,但想起葛叔昨晚的念叨和叮囑,念及自己汗濕的寢衣,若是吹了雪風,病情說不定又會加重。
謝琢思索稍許,還是作罷,收回了已經觸在了窗欞上的手指,只聽了聽外面的風聲。
這時,門外傳來了院門打開的動靜,緊接著是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陸驍?
不多時,叩門聲響起:“謝侍讀可醒了?我能進來嗎?”
謝琢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或者說,這一瞬間,忽然與幼時的某一個場景重合了,令他莫名地緊張起來。
謝琢聽見自己啞聲回答:“可以。”
臥房的門被推開了。
陸驍沒有貿然往里走,而是先說了一句“我進來了”,然后脫下沾滿冷風寒氣的披風,避免把外面的寒氣過給謝琢。
見他懷里抱著一個布包,謝琢好奇:“你帶了什麼?”
陸驍幾步走近,拆開裹著的幾層布,露出里面的白玉蓋碗,語氣興奮道:“我把洛京的初雪帶來給你!”
謝琢伸手,揭開白玉碗蓋,就看見里面盛著一捧細細的雪,上面綴著一朵梅花,花瓣尚且凝有薄霜。
一時間,謝琢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更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看著陸驍胡亂束著的頭發:“你剛起來?”
“嗯,醒來時發現外面下雪了,想到你生病不能受冷風,肯定不能開窗或者出門。”陸驍捧著玉碗,“這朵花是我走遍院子,找到的唯一一朵梅花,怕雪化了,我還是騎快馬過來的。”
謝琢抬眼看他,眼里是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情緒,嗓音越來越澀啞:“那為什麼……不到了我院中再盛雪?”
被這麼一提醒,陸驍才反應過來,對啊,來阿瓷院中取雪,就不會擔心雪會融化了!
不過陸驍還是實話回答:“當時剛醒,又太著急了,沒想這麼多。”
玉碗盛初雪。
我只想將冬日捧到你眼前。
第37章 第三十七萬里
謝琢的臥房中生著暖爐, 沒過多久,白玉碗中的雪就化成了水,梅花的花瓣舒展, 靜靜地漂浮在雪水上。
裹著素色外衫,謝琢的長發盡數披散, 黑如鴉羽, 襯得膚色極白, 眉間縈著的病氣讓他顯出幾分脆弱。他問陸驍:“今天去天章閣嗎?”
陸驍只看了一眼, 就下意識地挪了挪視線——燈燭下, 謝琢眸中的微光仿佛能蠱惑人心,他甚至想抬手幫謝琢把垂下的頭發別到耳后。
喉結動了動,陸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正常一點, “你都不去, 我自己去也沒什麼意思。不過該去給陛下問安了,到時候順路去天章閣點個卯。”
“你就這麼去?”
謝琢嗓音里混了清淺的笑意, 聽在耳朵里癢癢的,而且不知道是白玉碗中的那朵梅花,還是謝琢身上, 陸驍隱約聞到一股冷香, 攪得他心神不寧。
“我、我什麼怎麼去?”
謝琢沒解釋, 只讓陸驍背對著自己坐下,在陸驍想回頭來看他時, 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別動。”
陸驍不動了,盡量將背撐直, 專注地聽著身后的動靜。
然后,他感覺有微冷的指尖觸到了他的頭皮。
剎那間,頭皮以從未有過的敏感, 將這絲癢意立即傳遍周身,陸驍不止是搭在大腿上的手指蜷緊了,連呼吸都停了兩息。
等思維再次清明,陸驍才反應過來,阿瓷是將他出門時草草綁上的頭發拆了,在重新給他束發。
喉口更干了,心口的震動更是一聲重過一聲,陸驍一動不敢動,只悄悄感覺著發間的細微動作。
小時候,其實他也給阿瓷梳過頭發。
那次是午后,他悄悄帶著阿瓷在庭院里探險,一不小心,阿瓷的雙髻被枝條勾扯到,系著的鈴鐺也掉了。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幫小姑娘梳過頭發,但格外自信地覺得自己絕對沒問題,于是就動了手。
等他牽著阿瓷回屋里時,阿瓷的母親崔螢回和他的母親宋語歸正在喝茶聊天,一見阿瓷,先是驚愣,接著齊齊笑出了眼淚,連侍女們都笑作了一團。
這時他才發現,他梳的發髻似乎……不太好看。
不過在照過鏡子后,阿瓷卻不準侍女將他的發髻解開了重新梳,說這是哥哥幫他梳的,他覺得很好看,很喜歡,連晚上睡覺時都舍不得解開。
現在,他也在想,如果不解開頭發的話,不知道睡一晚上的覺,明天起來時會不會亂。
男子的發髻很簡單,因為手邊沒有陸驍的革冠,謝琢便用錦帶給陸驍綁了個高馬尾。
確定梳得齊整后,謝琢不禁在心里想,十幾年過去了,陸驍束發的水平竟然還跟小時候差不多,幾乎沒什麼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