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想堅持自己心中的正義,所以嚴詞拒絕了盛浩元的“幫助”和“指點”。
可現實告訴他,他錯了。
幾日前,盛浩元又找到了他,并且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本次制科,主要是為工部選拔治理河道的人才,主考官依然是徐伯明。
他仿佛在數九寒天,跌入了滿是冰塊的深潭。
他曾想,沒關系,落榜了一次,兩次,他可以不斷精進自己的學問,在第三次科考時,不給人任何挑刺和作梗的機會。
可是,如果第三次科考的主考官依然是徐伯明,怎麼辦?
第四次呢?
甚至第五次呢?
他意識到,自己被一座無法撼動的大山死死壓著,半分掙扎不得。
他無比憎惡盛浩元高高在上,隨意擺弄他人的命運。
他也清楚,一旦他與他們同流合污,那麼,科舉舞弊,將會成為他的把柄,一輩子都被盛浩元和徐伯明抓在手里,他只能為他們所驅使。
可是,他還有年邁的母親,還有一心為他的妻子,他曾經答應過她們,要用畢生所學,給她們掙誥命,讓她們頓頓都能吃肉,年年都能裁新衣,不用再熬夜縫補、省吃儉用,能活得體體面面、安安穩穩。
于是他去了琴臺,在宴中主動折腰,鄭重地向盛浩元致歉,承認自己當年不識好歹,不知山高水深。
“溫施主?”
溫鳴身形立不住似的晃了晃,避開方丈的攙扶,慘白著臉色:“沒什麼,我還站得住。”
散衙前,謝琢整理好今日用過的筆墨,閑談般開口:“想來此次制科的主考官,應該仍是由徐閣老擔任?”
盛浩元點點頭:“沒錯,閣老接到旨意后,還曾嘆息,怕自己有負陛下重托,心中不勝惶恐。
”
謝琢話里俱是推崇:“徐閣老飽諳經史,博物通達,主考之選,除徐閣老外,朝中再無人能夠勝任。”
寇謙也站過來:“延齡說的沒錯,主考官除了徐閣老,誰敢擔當此重擔?”他又想起,“對了,聽說昨晚的品畫宴,你還請了那個叫溫鳴的?”
盛浩元:“沒錯,雖然以往和溫兄有點過節,但并非死仇。”
反倒是寇謙為盛浩元不值,憤憤道:“他以前病得要死了,又沒銀錢,可是你自掏腰包,幫他請的大夫,沒想到救了個白眼狼!”
盛浩元無奈道:“雖然……但我們這般背后議論,非君子所為。”
“我說的實話,他這麼做了,還不能說了?而且,盛兄你幫助過的舉子,半數都進了殿試,或是留在京中,或是去了地方,仍與盛兄保持著君子之交,不像那個溫鳴,忘恩負義,活該他兩次都考不上!”
盛浩元拍了拍寇謙的肩膀,“溫兄已經給我道過謙了,而且說不定這次制科,溫兄厚積薄發,考上了也不一定。”
又連忙朝謝琢擺手:“延齡,你可別聽他的!”
謝琢道:“我聽寇待詔說起過,盛兄以前慷慨幫助過不少舉子,實在高義,令人欽佩!”
“延齡過譽了,”盛浩元面露回憶,嘆息道,“不過是因為,我也是貧苦出身,深知在這樣的處境里,想要勤勉讀書、有所作為是多不容易。我只是于心不忍而已,談不上高義不高義的。”
謝琢又評價道:“不過,再怎麼說,這個溫鳴都很不知好歹。”
寇謙連連點頭:“沒錯!”
散衙后,抱著兩冊書走出宮門,謝琢站到馬車前,一眼看見葛武握著馬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謝琢沒怎麼思考就猜到:“陸小侯爺在車內?”
葛武老實回答:“沒錯,小侯爺的馬還在家里的馬廄系著,沒辦法騎馬回去。”
車里的陸驍聽見這句,不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這理由是他糊弄葛武的。
他就早上去天章閣點了個卯,等謝琢去文華殿輪值后,反正見不到人,干脆直接出了宮,一個白天,他已經在洛京轉了好幾圈,斷然沒有沒馬就回不去的問題。
他只是想找個正當理由,來蹭謝琢的馬車而已。
“嗯。”謝琢沒說什麼,伸手掀開車簾,抬眼便先怔住了。
馬車里不僅多了個人,和今天早上相比,還有了許多變化。
比如,車內光禿冷硬的坐凳和矮桌都被撤了,換成了黃花梨雕紋木,坐榻鋪了厚厚的皮毛氈子,擺著軟枕,矮桌也鋪了一層薄絹,窗戶則從不透氣的布簾換成了天青色的軟煙羅,底板上還墊著軟綿的地毯。
陸驍從車簾被掀開起,就一直盯著謝琢的神情。
他這是在試探。
知道阿瓷并不是真的想和他疏遠,而是出于避免牽連到他、想要保護他的目的。
既然明面上不行,那暗處呢?
他悄悄對阿瓷好,不讓別人知道可以嗎?
不管是從以前,還是從今天早晨來看,阿瓷都是關心他、在意他的。所以他想知道,他到底可以做到哪種程度。
見謝琢沒說話,陸驍忍不住先開口:“今天早上,我坐你的馬車,被顛得有點難受,我想著,反正還要蹭你的馬車回去,干脆把內里都換上一換,這樣一路上也能舒服點。謝侍讀,你說對吧?”
謝琢拎起緋色的袍角,坐到了陸驍旁邊的座位上:“很暖和,確實比之前舒服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