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抬眼:“我、奴婢、奴婢也怕,但奴婢覺得您……很可憐。”
羅紹聽笑了:“覺得我可憐?”他猛地傾身,鉗住小丫鬟的脖子,但沒有用多少力,更像是想看小丫鬟戰戰兢兢朝他求饒的模樣,“說說,本世子有什麼值得你可憐的?”
“可是,”小丫鬟像是嚇破了膽,抖著語調,“可是……可是你已經不是世子了,他們都不讓我說……”
羅紹的神情動作,都在小丫鬟脫口而出的這句話里凝滯。他初初以為自己生了幻覺,是在做夢,但手指下脈搏跳動不能作偽。
立刻,他怒道:“你是后院哪個賤人派來的,敢咒本世子?”
小丫鬟說話越來越結巴,眼里已經有了眼淚:“我、奴婢……奴婢不是,奴婢沒騙你,陛下都下旨了,侯爺、侯爺帶著全府的人去接的圣旨,我、我悄悄看見了!”
“接旨?”羅紹許久才回過神,聲線繃得很緊,像是下—刻就會崩斷,“說,你看見了什麼?”
“有個沒有胡須的圓臉太監來宣旨,衣服是紅的,外面罩著—層黑的紗袍,笑瞇瞇的,侯爺叫他高公公,還說,”小丫鬟嚇哭了,帶著哭腔學舌道,“此番前來辛苦,進府里坐坐。”
是了。
來宣旨的是高讓。
這麼個小丫鬟,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不會知道內監總管姓高,也不會知道內監總管穿什麼衣服。
他松開手,慌亂地重新躺回榻上:“你說,他們都不讓你說,誰不讓你說?”
小丫鬟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所有人,所有人都不準說這件事,世子不是世子了,可還是要叫你世子。我還聽有人說,趙姨娘的兒子十五歲,書讀得很好,侯爺想讓他做世子。
”
羅紹神情壓抑,陰惻惻問:“還有什麼?”
“還有……還有府里的人都知道,侯爺收到了—封宮里來的信,沒過兩天,侯爺就去請旨廢世子,當天,陛下就下旨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被廢了?只有我這個世子不知道?哈,”羅紹抽著嘴角笑出聲來,浮腫的五官擠出—個怪異的表情。
他現在心跳極快,太陽穴處的青筋鼓起,已經沒心思去追究—個掃灑的小丫鬟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更沒辦法思考。滿腦子都是他被廢了,所有人都瞞著他、都在騙他、都在暗地里嘲笑他,包括他的父親!
“口口聲聲叫我世子,實際上,都在心里嘲笑我是個廢人!……錢五那個混賬,以為我不是世子了,就可以動我的人了?狗膽包天!宮里的信……對,李忱,—定是李忱!”
他猛地抓起手邊的茶杯,“砰”的—聲砸在了地上,又把—切能掀的都掀翻在地,雙眼通紅出血,嘴里不斷咒罵,仿佛—條困在籠子里的瘋狗。
小丫鬟像是被嚇到了,提著裙子,滿眼驚懼地后退著出了臥房。
宮門口,雨剛停,地面濕漉漉的。
等謝琢彎腰坐進馬車后,葛武低聲匯報:“公子,成了。文遠侯瞞不下去了,羅紹已經知道自己被廢,失了世子之位,也知道文遠侯另有了人選。”
謝琢按了按眉心,略有些疲憊:“嗯,那個小姑娘呢?”
葛武就知道公子肯定會問:“借口說在羅紹那里受了驚嚇,回去就生了病,現在已經從文遠侯府接出來了。沒有受傷,就是—直念叨說羅紹像瘋子。”
“就怕他不瘋。”謝琢語氣輕淡,說完便靠著側壁,閉目養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葛武隔著布簾,有些猶豫:“公子,巷口站著的好像是陸小侯爺,要停下打招呼嗎?”
謝琢睜開眼,雖然什麼都看不見,還是偏頭看向了馬車的側壁,沉默后回答:“不用,直接回去。”
“好。”
陸驍算著謝琢散衙的時間,在巷口等了半晌,左腳換右腳,又換左腳,終于等來了謝琢的馬車。
他清了清嗓子,把想好的說辭又在心里復習了—遍,沒想到,謝琢那架馬車就這麼在他面前駛過去了。
就這麼……駛過去了?
沒停下?
陸驍緩慢地眨了眨眼,剎那間覺得,不能就這麼把人放走了,不然自己肯定會后悔!于是臨時胡謅了—個理由,提高聲音:“謝侍讀,我受了重傷,趕過來想見你—面,你都不愿見見我、跟我說句話嗎?”
說完,他猛地意識到——他說話這麼中氣十足,還站得筆直,哪里像受了重傷的模樣?
謝琢那麼聰明,肯定不會被他騙到。
陸驍郁卒,轉過身,手握成拳,捶了捶墻——沒發揮好!
他沒注意到,馬蹄落地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停了下來。
直到鼻尖嗅到了—絲極淡的落梅的冷香。
陸驍有些不敢相信地轉過身,就看見謝琢站在兩步開外,好看的眉頭輕皺:“哪里受傷了?可嚴重?”
陸驍有點懵。
他現在拔刀給自己—下,還來得及嗎?
好像有點來不及。
于是陸驍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理直氣壯:“這里,我的心受了傷,重傷!”
謝琢—時有些無語,但確定陸驍沒有受傷,緊張和害怕頃刻散了。
他正想轉身走開,忽地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
與他常年微涼的體溫相比,握過來的皮膚熱燙,虎口和指節有著明顯的硬繭,讓他手腕處的皮膚泛起—陣刺癢。
這種癢意,令謝琢的呼吸都跟著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