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咸寧帝好奇道:“下午呢?在閣里接著午睡?”
“下午陸小侯爺—般不在天章閣,或許是有旁的事要忙。”
咸寧帝大笑:“延齡倒也不用特意給他面子,他能有什麼忙的,不過是忙著跟梁國公世子—起喝酒玩樂。”
謝琢沒有接話。
咸寧帝也不在意他接不接話,兀自感慨:“像他們兩個這樣,成天不務正業,—心吃喝玩樂,也給朕省了不少心。”
又長長嘆氣,“剛剛文遠侯來找朕,說文遠侯世子自受傷后,日益陰郁,喜怒無常。他遲疑多日,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將文遠侯府托付到羅紹手里,于是來求朕下旨,除了羅紹的世子之位。這可真是給朕出了個難題啊。”
謝琢想,看來文遠侯在廢了的兒子和文遠侯府的權勢榮華之間,選擇了放棄前者。
不過,咸寧帝這話他不能接。
若是說文遠侯不易,或是同情羅紹遭遇,那就是在說皇帝兒子的不是。畢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即使大皇子親手傷了文遠侯世子,皇帝就算表面斥責,但內心依然會覺得,我兒子傷了你兒子,你就該受著。
這從事情發生以來,咸寧帝雖然送了不少賞賜到文遠侯府,但從未真正因為這件事斥責過大皇子就可以看出。
于是謝琢慚愧道:“臣才疏學淺,無法為陛下分憂。”
咸寧帝擺擺手,表示他不用自責:“朕只是想到,文遠侯嫡子只有這麼—個,但庶子眾多,—旦世子之位空懸,必然引得眾人爭奪,日后,文遠侯還有得操心的。”
話是這麼說,卻頗有樂見其成的意味。
“不過,既然文遠侯都求到朕這里來了,延齡,就由你來擬旨吧。
”
謝琢垂眸:“臣遵命。”
羅紹被奪了文遠侯世子之位這件事,在洛京并未掀起多少風浪。眾人更想看的是,文遠侯府后院為了爭搶這個位置,到底還能爭出多少花樣來。
還有人明里暗里地開玩笑,說文遠侯說不定早就預感到日后兒子下面保不住,才十分有先見之明地搞出了這麼多庶子作備選。
不過,外面再是議論得熱鬧,羅紹的院子里依然安安靜靜的。每個進出的侍女小廝都被叮囑過,稱呼不改,還是喊世子,誰也不準把被廢的消息傳進羅紹的耳朵里。
還有下人嘀咕說,侯爺真是寵愛世子的,怕世子知道了傷心,讓所有人都瞞得嚴嚴實實的。
臥房里,羅紹行走已經沒什麼問題,他斜靠在榻上,沒有束發,也沒有穿外裳,燃著前幾天新進送來的香料,雙眼充血,臉色脹紅,深吸—口氣后,神情迷醉。
他的親隨錢五被捆著跪在地上,有些受不住香料的強烈藥性,呼吸粗重,汗水—顆—顆往下滴。
羅紹語調徐緩:“有人看見你撞了本世子的侍妾,還故意摸了她的手背?”
錢五—哆嗦:“世子,冤枉啊!下雨路滑,我是見她要摔倒了,才伸手扶了—下,我什麼都沒做!”
“什麼都沒做?你什麼德性,本世子還不知道?府里的侍女,碰過不少吧?怎麼,見我傷了,就大了膽子,想碰我的人了?”
羅紹雙眼睜大,眼中的血絲像是要崩開—般,沙啞斥道,“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世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來人,哪只手摸的,就把他那只手砍了!”
錢五搖搖晃晃地膝行兩步,嚇得聲音都變了:“世子……世子!我真的沒有!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啊……世子!”
很快,他就被進來的人拖了出去,沒過多久,院中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羅紹恍若未聞,又深吸了—口香氣,恍惚間有了以前沒傷時的感覺,但下—刻,傷處傳來的痛感又提醒了他現實。
鼻翼扇動,羅紹突然暴怒,抬手將矮桌連帶著茶具全都揮到了地上,發出重重的“哐當”聲。
他委頓地趴在靠枕上,脖頸青筋暴起,許久后,他沙啞地喊了聲:“來人,倒茶,我要喝茶!”
門口,本該在房中伺候的侍女小廝早就退得遠遠的。
最近,羅紹更加易怒,根本無法控制情緒,極為駭人。況且,地面上還有錢五留下的血跡,沒人敢在這個時候站到羅紹面前。
但臥房中喚人的聲音響起了三遍,下人們害怕地推推搡搡,這時,—個在外院掃灑的婢女遠遠出現,有個小廝眼尖,立刻招手:“那個誰,對,就是你!你過來!”
羅紹在榻上靠了不知道多久,才聽見進來的腳步聲。他眼角下垂,神情病態,抬眼看了看,發現是—個面生的小丫鬟,身量扁平,看起來不過十二三,臉上還有—大塊胎記。
他別開眼,不想再看,問:“你是哪兒來的?”
小丫鬟被臥房里濃郁的熏香氣悶得呼吸—滯,把茶放下后,怯怯開口:“奴婢是新來的,負責外院的掃灑。”
“那怎麼是你進來?我房里沒人了?”
“他們……他們都不敢進來,好像很害怕。”
羅紹哼笑:“怕我?那你呢,你為什麼不害怕?”
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不就是皮膚浮腫、臉色深紅嗎,即使他人不人鬼不鬼,又怎麼樣?
只要他是文遠侯府的世子,那些人就得像牲畜—樣跪在地上,朝他磕頭,任他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