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身上的雨水還在不斷往下滴,卻一心擔憂他會不會害怕,甚至還在聽見他咳嗽后,很仔細地用背擋住了風。
謝琢想問,你是不是對所有人都這麼好,但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收起傘,謝琢壓著喉間的癢意,低聲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陸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甚至不覺得自己對謝琢有多好,一時間有些茫然:“我想對你好,自然就對你好了,好像……沒什麼原因。”
說出這句話時,陸驍心里有什麼念頭很淺地掠了過去,蜻蜓點水般。
謝琢沉默片刻,突然轉開話題:“這幾個黑衣人是來殺我的,我猜測,應該是文遠侯府派來的人。”
前日在宮道上,他突然抬起眼,便看見了文遠侯臉上明顯的探究之意。不過,以文遠侯的謹慎,絕不會在探清敵人虛實前貿然動手,這次的刺殺,多半是羅紹的手筆。
“文遠侯府?”陸驍皺起眉,“他們怎麼會來找你的麻煩?”
謝琢沒瞞著:“是我告訴大皇子和羅紹,陛下會在重陽節舉行賞花會,也是我提供了‘鳳凰振羽’的線索。”
陸驍一貫護短:“這是什麼道理?沒人逼著羅紹折辱那名女子,也沒人抓著大皇子的手,狠狠給羅紹扎上一刀。他們之間的仇怨,憑什麼怪到了你身上?還動了殺心!”
謝琢唇色更淡,良久,他勉強牽起一抹笑:“是啊,這是什麼道理。”
把不放心的陸驍支走后,謝琢打來一盆水,反復清洗自己的手,又用布巾仔細擦干。
陸驍……太干凈了。
即便被困在洛京,不得不面對勾心斗角和虛與委蛇,但陸驍從始至終,心里都裝著凌北的月色和千里闊野,都是干凈的。
可他呢?
讀過無數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學過無數經世濟民的大道理,他謝琢依然只是個滿心算計、滿手鮮血的小人。
跟他不一樣。
葛武回來時,就看見謝琢正出著神,雙手已經被布巾擦得發紅,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他奇怪道:“公子,你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有些臟。”謝琢回過神來,問葛武,“可有受傷?”
“一點刮蹭的小傷,不礙事。人已經解決了,死了一個,另一個重傷,我想著公子可能有話要問,就把人帶回來了。”
“嗯。我去看看。”往外走時,謝琢順手拔下了釘在床柱上的弩箭。
檐下,黑衣人被葛武隨意扔在地上,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謝琢蹲下身,淡聲問:“文遠侯世子是怎麼吩咐你們的?”
黑衣人裹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呼嗬著,不說話。
謝琢握著拔下來的弩箭,箭尖抵在黑衣人的掌心,用力刺了進去,冷淡道:“我不想再問第二遍。”
說完,箭尖又深了半寸。
劇烈的疼痛激的黑衣人頸側暴起青筋,冷汗立刻就冒了出來,他顫抖著出聲:“我說……世子、世子讓我們別輕易讓你斷氣,要把你帶回去,他要、要親手活剮了你……”
謝琢輕聲問:“還有嗎?”
“世子還說你長成這般模樣,不知道多少人、多少人動過心思……還說會讓你嘗盡苦頭……”黑衣人的手被短箭釘在了地上,額上的汗珠混著雨水流過眼瞼,他盯著眼神平靜的謝琢,面上浮起懼意,仿佛這人根本就是嗜血的惡鬼,沒有人性。
等黑衣人徹底沒了氣息,謝琢站起身,自言自語般:“活剮了我?”
文遠侯羅常令他父親被判處凌遲之刑,現在羅紹又想剮了他,還真是家學淵源。
謝琢又吩咐葛武,“都處理了吧,別臟了我的院子。”
葛武頷首:“是,公子。”
秋雨下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不管是血跡還是別的,都被沖刷得一干二凈。
文遠侯府,羅紹的親隨進到臥房,立刻就被房中濃郁的香氣熏得口舌干燥,不由腹誹,明明那處都傷了,還熏這助興的熏香做什麼。他面上還是一派恭敬神色,弓著身,小心道:“世子,蹲守的人看見了,那個謝琢……進了宮門,去天章閣了。”
羅紹躺在床上,臉色陰沉:“沒死?”
親隨猶豫道:“沒死,也沒受傷,看樣子……前一晚似乎無事發生。”
一個茶盞被擲過來,在他面前碎開,接著是羅紹的怒斥:“無事發生?好一個無事發生!人呢,派去的人都死了嗎?”
親隨不敢往后退,硬著頭皮:“派去的人至今還沒回來,世子,這事蹊蹺,要不要報給侯爺?”
羅紹胸口起伏,他如何不知道這事蹊蹺?但現在不比從前,他傷了,后院那些姨娘庶子全都盯著他的世子之位,伺機將他狠狠踩下去。他敢暗地里派人去殺謝琢,卻不敢讓他爹知道他沒經他同意就動了手。
他還有希望,決不能被他爹厭棄。
“敢漏出去一個字,就殺了你。”羅紹咬著牙,命令,“把尾巴抹干凈,不能被任何人發現這件事!”
散衙后,謝琢坐上馬車,直到車停下,他掀開布簾才發現不對:“怎麼來了這里?”
葛武扯著韁繩,有些心虛:“公子昨夜受了風寒,后半夜肯定也沒怎麼睡著,得讓宋大夫看看才行。
”
“都學會自作主張了?”話是這麼說,但謝琢沒有拂葛武的好意,踩著馬凳下車后,又念起宋大夫的脾氣,把披風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