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琢卻沒有放松心神,反而手指輕動,握緊了手邊冷硬的器物。
臥房的門被輕輕打開,幾近無聲無息。
全身被雨淋濕了的黑衣人每一步都落得很輕,他在黑暗中注視著床帳的方向,從傳來的呼吸聲判斷,那人睡得正熟。
他腳下不禁遲疑,又猜測,應該是雨聲太大,而謝琢體弱疲倦,睡得很沉,才沒有被驚醒?
不能猶豫了。
黑衣人握緊刀柄,屏著呼吸,極快地朝床榻上躺著的人刺去!
下一刻,他的動作滯在原地,猶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幾息后,整個人向后,“哐當”一聲,連同手中的刀,一起倒在了地上。
謝琢確定涂在箭尖上的毒已經起效,黑衣人沒了呼吸,才起身下床,放下手弩,點亮了燭臺。
正當他想走近去查看時,捕捉到有腳步踏著積水靠近,謝琢眸光一凜,正想拿起手弩,卻突然從腳步聲中聽出了幾分熟悉。
陸驍推開臥房的木門,一眼便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胸口處插著一支寒光凜冽的弩箭,沒了生氣。
懸了一路的心重重放下,被風一吹,他才發現,后背竟然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比他第一次上戰場、面對敵人襲來的刀尖時還要緊張。
緊接著就是一陣后怕,陸驍急急慌慌地問:“你有沒有受傷?”
謝琢只穿了一身素色的里衣,墨發披散,容貌在暖色的燭光下顯得昳麗非常,也極為脆弱。他搖搖頭:“我沒受傷。”想了想,他又猜測,“你碰見葛武了?”
陸驍單手擦去滿臉的雨水,揚唇笑道:“沒錯,嚇死我了!我出城遛馬,發現快下雨了趕緊回來,路上就看見你那護衛提著刀,殺氣騰騰地追著兩個黑衣人過去了。
我見他不落下風,就趕緊先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看見桌上擺著的手弩,陸驍自然問道:“葛武留下給你防身用的?”
他沒有多想,以為是葛武先用弩箭解決了地上躺著的這個黑衣人,之后才去追的另外兩個。
謝琢點點頭:“對。”
“按照你的臂力,驚慌時不一定有力氣能按動這手弩,不過殺傷力確實非常足。”
陸驍跨開兩步,擋在謝琢和倒地的黑衣人間,想到在自己來之前,謝琢一個人和尸體待了這麼久,關切道,“害怕嗎?”
還沒等到謝琢的回答,他臉上的神情驟變,電光石火間,他猛地將謝琢撲到了一邊,手掌還不忘護在謝琢的后腦。
近乎同時,一根小臂長的弩箭經過謝琢剛才站立的地方,深深釘進了床柱,尾部還顫顫未止。
陸驍眼尾盈滿殺氣,唇線繃緊,手臂一撐,護在謝琢身前,另一只手快速拾起放在桌上的手弩,全憑戰場上練來的直覺,朝弩箭射來的方位接連放出三支短箭。
謝琢站起身,在雨聲中閉了閉眼。
文遠侯府還真是看得起他,派兩人引開葛武,派一人進臥房刺殺,竟然還放心不下,留了一人在屋外預防生變、及時補刀。
陸驍一來,他就無意識地放下了戒備。
少將軍確實來救他了。
如果不是陸驍警覺,帶他避開箭矢,此時他不是重傷,就是失去性命。
可能是因為重逢以來,他逐漸沉溺。
想和陸驍一起聊天、更加親近,想被陸驍關心,被放在心上精細照顧。
越是覺得冷,就越是想靠近這個人。
越是陷在仇恨里,就越想抓住與曾經的美好唯一的關聯。
可是,他怎麼敢開始期待、開始依賴、開始指望危險時,有別人來救他?
怎麼敢將自己的命,放到另一個人手里?
即使,這個人是陸驍。
第22章 第二十二萬里
陸驍快步走過去, 仔細查看躲在屋外的黑衣人,發現剛剛射出的三支箭,一支射中了胸口, 另外兩支分別射中了腹部和右肩膀——
雖然挺久沒摸手弩了,但我的準頭依然很不錯。
這時, 頭頂的雨一停, 陸驍抬頭,就發現是謝琢替他撐了一把傘。
明明他都已經淋濕了。
不過陸驍勾起唇, 沒有拒絕, 就這麼將整個院子都檢查了一遍。
西面的房間里空無一人,陸驍想起:“葛叔呢?沒在家?”
他對上次給他泡過一壺茶的老仆印象很好。
謝琢輕輕咳嗽了兩聲,回答:“葛叔前兩日回了清源,處理一點瑣事。”他撐著傘, 問面前渾身濕透的人, “要不要換身衣服?”
“不用不用,”陸驍順口說起舊事, “我十一二時,在軍營的校場里扎馬步, 管他是烈日還是暴雨,反正都不能動。要是動一下,”他比劃了一個長度,“我爹就用這麼長的箭,用布把箭頭包起來, ‘咻’一下射我腿上。還有一次, 冬天,我是前鋒軍,領著人在雪地里急行, 雪厚得能到小腿。找到了狄人的軍帳后,就悄悄在外面趴著,從下午趴到半夜,起身的時候人都快凍僵了,所以這點雨不算什麼。”
回到臥房,陸驍正好講完,見謝琢聽得認真,又打量他的臉色,笑著問:“有沒有好一點?”
謝琢微怔:“什麼?”
“我剛剛看你臉色有點白,是不是被嚇到了?”
謝琢注視著一臉關切的陸驍,明白過來,這人突然說起這些舊事,不過是擔心他害怕,想岔開他的注意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