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琢藏在寬袖下的手握著糖:“應該是的。”
“這武寧候還真是隨心所欲,昨日有人說好像在水池旁的回廊看見過他,但不知道什麼原因,明明人都到天章閣面前了,也沒來點卯。”盛浩元邀請道,“一起出去走走?”
兩人走在天章閣外的回廊里,盛浩元說起:“前日,陛下下旨,奪了楊顯對京畿守衛的實權,官職也降到了四品。”
楊顯正是大皇子的岳丈。
謝琢聽完,毫不意外。
咸寧帝不滿京畿守衛權在大皇子岳丈手中已經很久了。
若某一天大皇子想要奪位,那麼,京畿地區所有的守軍,都有可能將手中的尖銳兵器指向洛京皇城,指向皇位。
這是咸寧帝極為忌憚的。
上次楊顯邀大皇子去校場觀看演練這件事,就觸了咸寧帝的逆鱗。
而在謝琢將“引導失當”這個名頭安到楊顯頭上后,大皇子和文遠侯毫無察覺,只想著順勢將罪責全都推到楊顯頭上,自己全身而退。
那麼,就不能怪咸寧帝以此為由,再進一步,徹底抹了楊顯手中的實權。
天家無父子,兩個兒子都已經及冠。他們手中越是無權無人,咸寧帝的心才會越安定。
謝琢看著水池中成群的錦鯉,回答:“楊顯行為失當在先,陛下不過是以儆效尤。”
盛浩元笑道:“延齡總是這樣,滴水不漏,每句話都毫無錯處。”
謝琢:“盛待詔謬贊了。延齡不過是因為無親族可傍,只好自己謹言慎行,求得前路安穩。”
盛浩元又續上前言:“聽說,向陛下進言,說‘大皇子在校場觀看演練,是周圍臣屬引導失當’的,就是延齡?”
謝琢沒有否認:“是我,當日恰好在文華殿輪值。”
盛浩元意味不明地夸獎:“延齡做得很好。”
散衙后,謝琢登上馬車,掀開車簾,一眼就看見坐在里面的陸驍。
陸驍毫不見外,見謝琢上來,還笑問:“從天章閣到宮門口,不過幾百步,謝侍讀怎麼走了這麼久?”
放下車簾,謝琢坐到陸驍旁邊,問他:“你怎麼來了?”
“天章閣說話不方便,我看著快到散衙的時間了,干脆上了這輛馬車,跟葛武一起來宮門口等你。”陸驍直入正題,“今天中午,那個姓盛的找你做什麼?”
謝琢實話實說:“他問我,大皇子那件事里,當時在文華殿中的是不是我。”
“我猜就是這件事。”陸驍說起正事時,臉上的輕佻和張揚通通收斂,毫不避諱道,“大皇子的岳丈被奪權貶官,二皇子一派高興地恨不得大擺流水席,請全洛京的人吃上三天。”
他又評價道:“你在文華殿中的應答,可以說是面面俱到。陛下有了臺階,也有了剝掉楊顯手中京畿守衛權的理由;大皇子雖然折了京畿守衛的兵權,但不僅沒有被降罪,還全身而退,擔了個“純孝”的名頭,與陛下重歸于好,恩寵仍在。”
謝琢看著他的眼睛,問:“你不覺得我太工于心計?”
陸驍理所應當:“工于心計又如何?你在御前行走,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若是你說一句話出來,能把人全都得罪了,那不知道你已經死多少次了。”
馬蹄踏在石板上,噠噠聲很有節律,謝琢剛剛繃直的脊背放松下來,一只手支著下頜:“盛浩元和二皇子是什麼關系?”
明明這些事情,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但莫名的,他就是想從陸驍這里再聽一遍。
“你應該不知道,那個姓盛的,娶了閣老徐伯明的庶女。徐伯明的嫡長女嫁的,正是二皇子。”
聽見“徐伯明”這個名字,謝琢攏在袖口處的手指仍是緊了緊。
“徐伯明這個老匹夫,城府極深。雖然他對外說的是,作為當年科舉考試的主考官,他欣賞盛浩元的才華,才招為女婿。但實際上,當年姓盛的還在太學時,兩人便暗暗有了接觸。”
陸驍語氣譏誚,“就是有了徐伯明的指點,姓盛的才領著三百太學生去宮門前伏闕上書,長跪不起,逼得陛下不得不下旨,定了謝首輔的罪。所以什麼在科考時惜才,起了招婿的心思,都是騙人的假話。”
這樁往事從陸驍口里聽來,謝琢覺得喉間干啞發痛,他勉強鎮定地發出聲音:“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陸驍不是很懂謝琢為什麼會這麼問,還是回答:“我查過。”
呼吸一窒,胸口瞬間幾陣悶痛,謝琢驀地將手藏進袖內,以免被陸驍發現他的手指正在止不住地痙攣。
他查過。
陸驍查過當年的事。
他稱呼謝衡為“謝首輔”,而不是“謝賊”。
原來,不止是他一個人還緊抓著當年的舊事不肯放。
發現謝琢臉色蒼白,連呼吸都在抖,陸驍有點點心:“謝侍讀,你身體不舒服?”
好一會兒,謝琢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有,只是累了一天,頭突然有點暈,現在已經好了。”
“那就好。”陸驍又不放心地叮囑,“二皇子得了好處,可能會有拉攏你的意向。
”
“所以讓盛浩元來試探我?”
“沒錯,不過現在儲君未定,不管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你最好都不要站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