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就算什麼都不說,謝琢也好像什麼都知道。
在這洛京城里,面對謝琢時,是他難得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需偽裝、能自由喘口氣的時刻。
回天章閣前,謝琢問:“小侯爺明天來點卯嗎?”
“不來了,照夜明在凌北撒蹄子跑慣了,現在困在馬廄里憋得慌,我明天再帶它出城跑幾圈才行,不然會鬧絕食。”
陸驍說完自己的安排,又道,“不過明天早上,府里沒飯,我準備去趙叔那里要碗面吃。”
“好。”謝琢點頭,指指放在橫欄邊上被徹底忽略的話本,提醒,“記得帶回去。”
陸驍看過去,才發現喂魚太高興,差點忘了他是靠解讀話本這個借口,才把謝琢從天章閣里帶出來的。
一連幾日,陸驍都沒來天章閣點卯,散衙時,幾個翰林官員小聲交談,“武寧候是不是以后都不來了?”
“不來多好,我真是怕了他拿一本言辭粗鄙的話本,問我其中一個字念什麼,或者話本里那個妖精為什麼要說那句話。”
“想來最慘的還是謝侍讀吧?堂堂探花郎……”
謝琢假裝沒聽見,將桌面上的紙筆收拾整齊,發現袖口處沾了點墨漬,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等他走出天章閣不遠,就看見文遠侯世子羅紹坐在轎椅上,數人簇擁下,遠遠行來。
沒有轉身走開,謝琢抱兩冊書,站在無人的拐角處,垂首。
不多時,文遠侯世子發現謝琢明顯是在等自己,招手讓轎夫停下,斜靠著椅背,半耷眼皮:“真是巧,原本還想著怎麼找謝侍讀,這不,就碰上了。”
謝琢施禮:“世子。”
“嗯,”文遠侯世子擺擺手,“我剛從大殿下那里過來,他說你上次在文華殿里,一番應對,很是不錯,這枚翡翠扳指就當賞你了。
”
說完,他抬抬手指,便有他的親隨捧著一個木盒,遞到謝琢面前。
見謝琢沒動,文遠侯世子不耐煩:“怎麼,嫌少?”
謝琢飛快地瞟了一眼木盒中放著的翡翠扳指,面露慚愧:“臣只是做了臣分內之事,當不得殿下如此重賞。”
文遠侯世子哼笑一聲:“殿下和我說你當得,你就當得,哪里來這麼多廢話。”他理了理自己繡著寶相花的衣擺,有些傲慢地開口,“洛京不比其它地方,想要活得好,沒錢可不行。知道你拮據,拿著這賞,回去換點銀錢花花吧。”
謝琢這才雙手接過木盒:“謝殿下和世子體恤。”
文遠侯世子靠回椅背:“謝侍讀心里清楚該怎麼做,以后,自有你的好處。走吧。”
等到了千秋館,謝琢直接將木盒放到了宋大夫面前。
“什麼東西,還用木盒子裝起來?”宋大夫一邊問一邊打開盒蓋,看清里面放的東西,皺眉:“水頭這麼好的翡翠,公子,我可要跟你說清楚,你別以為你先用這個扳指賄賂我,我一會兒搭完脈就不會罵你,我該罵還是會罵的,賄賂沒用!”
謝琢無奈:“您哪次罵我,我不是仔細聽您罵完的?”
宋大夫把木盒蓋上,瞪眼:“聽有什麼用?左耳進,右耳出,一個字不留!”
謝琢不急不緩地岔開話:“翡翠扳指是大皇子讓文遠侯世子轉交給我的。”
“大皇子?”宋大夫將木盒顛來倒去看了一遍:“怎麼找不到宮廷御制的印戳?”
“私下里的交易,怎會留下把柄。”謝琢順手拿起硯臺旁的墨錠,慢慢磨起墨來,“這翡翠水頭極好,值不少錢。已經入秋,衡樓不是馬上要準備送往凌北的草藥了嗎,把這翡翠換成銀錢,都買做草藥,一起送到凌北吧。
”
“行,這事我來做。”宋大夫聽謝琢提起凌北,不免嘆氣,“聽說,凌北陸家想讓衡樓幫忙籌措第三批軍糧,這在往年可是沒有的。”
謝琢身姿如竹,墨發垂至腰際,鼻尖蘊著墨的香氣:“不難想。陛下忌憚凌北陸家,擔心他們擁兵自重,每每撥糧草,都只少不多。不怕前線將士吃不飽,只怕糧草一旦有富余,陸家就會蓄養私兵。”
再加上中間層層盤剝,真正運到凌北邊境的軍糧,常常不過總數的十之七八。
而缺的這一部分,再向洛京要糧是不可能的,只能靠凌北開墾軍田,以及陸家自掏腰包。
從咸寧十六年開始,衡樓便從江南一帶籌措糧食,再運往凌北,低價賣給陸家。回程前,又從凌北低價收購皮毛和珍稀藥材,高價賣到江南。合作至今,倒也不曾有過大的虧損。
“但這糧草一年比一年少,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宋大夫感慨兩句,忽然發現謝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磨了半硯臺的墨出來,趕緊讓他把手伸過來搭脈。
不到半炷香,宋大夫撤開手:“公子,這幾日,你可有認真吃飯,認真睡覺?”在謝琢開口前,他眉毛一橫,“你要是敢說你認真了,我這就掀了千秋館的招牌,這輩子再不搭脈!”
謝琢正想說什麼,耳朵突然捕捉到熟悉的腳步聲,他轉過頭,就和大步走進來的陸驍撞上了視線。
謝琢像是找到了證人,朝宋大夫道:“陸小侯爺可以替我作證,這幾日的朝食,我都跟他一起用的。”
宋大夫不由看向陸驍——幾日的朝食……都是一起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