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華宮明顯也?是趕著收拾出來的,正殿里的東西幾乎全都是新的,西域送來的般若香也?蓋不住隱隱的霉味兒。
一別七年?,再見到端妃時?,他的娘親竟然已經華發滿頭,邵云朗撩起?衣擺,端端正正的給娘親叩首。
他站在端妃面前時?,端妃伸手去摸他的頭頂都需要踮起?腳了?。
邵云朗低頭,讓她摸。
帶著繭子的手撫過他蜷曲的長發和眉眼輪廓,端妃沒有光的眼睛只盯著一處,笑著流淚。
“真?好,我兒長得真?好,像他舅舅……”
邵云朗喉頭哽住,握住端妃粗糙了?的手,輕聲問旁邊跛了?腳的阿陶,“母妃的眼睛?”
阿陶躬身擦眼淚,“回殿下的話,您不在這兩年?,內務府處處克扣景華宮的份利,娘娘是為了?我們幾個?沒用的東西不餓死,日日夜夜做活累傷了?眼。”
端妃笑道?:“怎就是為了?你們?也?是為了?本宮自己不餓死,再說也?沒瞎的徹底,還能看見些影子。”
母子兩人攜手坐上矮榻,端妃手指撫袖,姿容仍是雅致端方的。
她自嘲道?:“許久不穿這綾羅綢緞,都有些不適應了?,看來本宮得多穿幾身,下午穿那身桃粉的,鮮亮。”
邵云朗知道?她在刻意?安慰自己,可他已經不是那個?需要安慰的少年?了?,他神色冰冷的扭頭問阿陶:“你的腿又是怎麼回事?”
阿陶恭敬道?:“回殿下的話,奴才的腿是為了?給娘娘討要治療傷寒的藥材,被太醫院打雜的太監敲斷的。”
他臉上并?無邀功請賞的意?思,即便邵云朗覺得這等忠仆理?應重賞。
茶盞內升騰起?裊裊水汽,遮掩住邵云朗眼中?森寒的銳意?,他輕嗅茶香,問阿陶:“欺辱景華宮的人,你可都記得?”
阿陶一愣,眼睛亮了?。
“奴才記得!”
“能打的便打回去,掌嘴,掌多少你自己做主,若有人阻攔,便說是本王的意?思,不能打的擬分名單交給本王。”
邵云朗放下青花瓷的茶盞,淡淡道?:“本王在沙場上九死一生,為的不就是今日嗎?”
一連幾日,宮人都說景華宮的太監阿陶瘋了?,見人就上去甩巴掌,有些人牙都被打掉了?。
偏偏打的還都是些小雜役,煜王風頭正勁,哪有人敢在這檔口觸景華宮的眉頭,各宮主事的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道?。
那些捧高踩低的小羅嘍也?終于知曉了?阿陶當?時?求救無門的心情。
三日后,煜王府修葺完畢,邵云朗搬入府邸。
冊封事宜也?已經準備完畢,欽天監選的良辰吉日,就在半月后,在這之前,煜王府應當?宴請群臣給新府邸增一些“人氣”。
去多少人,去的是什麼人,便能看出這位突然殺出的煜王手里有多少籌碼了?。
邵云朗覺得愁。
府上那掌事的底細未查清,賊眉鼠眼的看著就像邵云霆的眼線,讓這人操持宴席,還不得當?場送走幾位。
那可真?就是當?場“開?席”。
可他一時?半刻也?尋不到合心意?的人,想來想去,正要給崔寧寫信,讓他把府里掌事的借給他。
信紙剛展開?,門便被叩響了?。
邵云朗捏著眉心讓人進來。
來人竟是他那賊眉鼠眼的掌事,笑瞇瞇的躬身道?:“王爺,老奴有封信要給您看上一看,看完當?下煩惱便可解除了?。”
邵云朗:“……”
這大爺的形象在邵云朗眼里頓時?由?細作降格成了?橋頭算命的。
他滿面狐疑的展開?信紙。
紙上一豎行字跡,筆鋒如竹如蘭,自有君子風骨,只書了?六個?字。
“此人可堪重用。”
捏著紙的手不自覺的用了?力氣,隨后又慌亂松開?,指尖匆忙撫平其上的褶皺,再看那大爺,那簡直就是忠厚穩妥、慈眉善目。
察覺到王爺目光變化的掌事:“……”
掌事大爺來不及感慨這看臉的世道?,便聽邵云朗問話。
“咳……你家?公子,還說了?別的什麼嗎?”
掌事大人暗道?這兩人也?真?是心有靈犀,躬身道?:“回殿下的話,公子說了?,若王爺肯承情留用老奴,還請明日辰時?四刻撥冗去墨月樓一敘。”
邵云朗這幾日確實沒得空,他要妥善安置景華宮,不把端妃身邊的人清查干凈,他不能安心出宮。
然而只要夜里閑下來休息,他就開?始輾轉反側。
他在西南時?想念顧遠箏尚且還能克制幾分,畢竟兩人中?間隔著一個?州的疆土,此時?同?處一片月色下,那些悲歡離合便像藤蔓般見縫插針的攀上心頭。
想他,想去爬他家?墻頭。
要不是今天來了?這封信,王爺已經想好如何偷香竊玉了?,他就趁著顧遠箏睡著了?,偷偷親一下。
最多兩下!
如今拿著信,王爺更睡不著了?,又是輾轉反側一夜,次日天一亮,府里的公雞都還沒打鳴,他就換了?衣服直奔墨月樓。
紫梁大街上晨霧未散,各色吃食的味道?涌入鼻腔,邵云朗呆呆的看著關門的墨月樓,突然想起?這酒樓一般不會開?張這麼早。
旁邊賣云吞面的大娘看了?他好幾眼,最后忍不住招呼道?:“公子,你出來的太早了?,酒樓還沒開?張吶,來吃碗云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