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廉溪琢無奈,清楚現下緩兵之計是行不通的。只得依他的來,穩住一會兒是一會兒。
那幾帖清心藥湯灌進去雖不能解毒,但也并非全沒效用。
至少慕裎的臉色看上去有好轉跡象,黑氣浮動漸慢,四肢麻木出現緩解。
“國主陛下的求生意識很強!”
張臻聲量拔高,無端傳遞出一股振奮人心的感覺。
藺衡不禁長長舒氣,頷首遠望,似乎想把窗椽邊的暖陽映進眸底,而后一寸寸替慕裎溫柔蓋上。
會好起來的。
他們跨越淮北和南憧的萬里距離。
摒除太子和質子身份鴻溝。
為的不就是終成眷屬,廝守白頭麼。
余生漫漫。
他會等。
等他的神明蘇醒。
等他的阿裎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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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刻為止,事情仿佛正奔著他們希冀的方向在行進。
慕裎毒性發作長達一天一夜,期間藺衡也不眠不休的陪著。運轉內力、鉆研醫書、與周博懷和張臻嘗試解毒辦法。還廣布御旨,召集名醫進宮。
人在生老病死面前總有說不清的恐懼。
他可以做的,無非是盡自己所能,再求老神仙慈悲一場。
‘如果有人會死,那個人為什麼不是我。’
這是廉溪琢倦倦淺寐,陡然響在噩夢里的話。
夢里藺衡目光深沉如井,蘊滿望不見底的灰蒙。
“隅清。”
紀懷塵帶著實感的聲音將他喚回。
一瞬愣神,廉溪琢揉揉發脹的眉心,思緒和身體終于恢復同步。
兩個時辰前,周博懷為慕裎施過一次針。配合藥湯及內力輔助,病情趨于穩定,藺衡便轟他們去歇息片刻。
國君大人無暇理會朝政,這麼大個攤子少不得主心骨,廉溪琢就跟紀懷塵商議分工。
文臣負責批閱奏折,武將負責陣地留守。雙管齊下,為他們的國君大人減省負擔。
彼時廉溪琢案牘勞形,剛閉眼半晌,紀懷塵一張愁苦面龐恍惚投進瞳孔。
“藺衡怎麼樣?”想起噩夢,他下意識發問。
“不太妙。”
紀懷塵掌心撫過他后背,傳遞過去薄薄的溫暖。
“慕裎對清心藥湯產生抗體,毒性蔓延,就在方才.......呼吸停止了。”
“呼吸停止?!”
這消息似一記悶錘,敲得廉溪琢良久喘不上氣。
..........怎麼可能呢?
前后不過小半天。
分明他們離開時太醫還說了,讓國君大人不要太擔憂。
藥湯既然有效,后續多服幾帖對解毒會大有益處。
“不行,我要去趟長明殿!”
“進不去的。”紀懷塵輕嘆。“小衡下令封鎖殿門,不許旁人打擾。”
那就是想清凈的意思了。
人遭遇巨大變故,往往首要的應激反應就是躲。與世隔絕,屏蔽一切喧嚷、嘈雜、以及安慰。
在這種壓抑環境里獨處,很容易誕生兩種極端相反的人格。
看破紅塵,或者試圖顛覆紅塵。
藺衡是國君,掌握生殺大權的同時,亦肩負著萬千子民的期望。
廉溪琢不是不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所以他才執拗。
“我只這麼一個侄兒,不論事情糟糕到何種地步,他身旁都應該有我。殿門封鎖可以用武力破開,我需要你的幫助,一起嗎?”
“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來承乾殿?”
紀懷塵說著,取出桌腳下的斧頭。
達成共識。
他們一路橫沖直撞,逼退上百禁衛軍,生是從外院砸入寢殿。
僅僅一天一夜,藺衡整個人像蒼老了二十歲。
發髻中竟顯出幾縷刺眼的白,他蜷膝半坐,伏在床銜邊紋絲不動,連眨眼都緩慢非常。
廉溪琢何曾見過他這般頹廢的樣子,心口一痛,險些掉下淚來。
縱使紀懷塵習慣生離死別,這件事發生在敬重的君王、信任的兄弟身上,還是讓他涌起難以忍受的痛苦。
“我在外面等你。”
須臾,紀大將軍扛不住這令人窒息的氛圍,率先奪門而出。
他無意放任廉溪琢獨自難過。
可他若在場,將軍的身份只會讓他的隅清更難過。
“死的為什麼不是我?”
一聲喃喃打破靜謐。
藺衡好像抬了抬頭,又好像沒有。
長久未進食水,加上精神緊繃、內力過度損耗,使得他唇瓣干裂消白。
衣衫處的血污也變得凝結,跟肌膚粘黏到一塊。
廉溪琢眼泛潮熱,他蹲下,握住那雙有薄繭的手。
“不是你的錯,小衡。”
“死的為什麼不是我。”
藺衡兀自重復,聲線萎靡,雙目空洞無神。
他鮮少流露出這副哀戚神情,即便以前舊朝勢力不斷施壓,刺殺者層出不窮,與深愛的人相隔甚遠。
只要心存希望和感激,就能立于不敗之地。
這句話他常說,寬慰旁人,也寬慰自己。
但是現在,他的希望和感激都在頃刻間化作飛灰。
那個傲嬌護短,愛吃甜食的心上人,再不能因為兩碗酥酪跟他撒嬌吵鬧,不會鉆進棉被里拱來拱去霸占全部間隙。
沒有機會認真吻他,告訴他,你值得被賦予世間所有光明。
慕裎把滿腔溫柔從淮北帶到南憧,照亮了藺衡的世界。
而長明殿終年不滅的燈盞,在今日重墜黑暗。
廉溪琢摸摸衣襟,似是要取出某件物什。想了想,還是換成根不易察覺的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