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的傳統便是如此,離想祈求的神靈越近,受到的福澤就會越深。
所以在這里平地起高樓,慕裎完全可以理解。
但也是走近才發現,愛神雕像比起遠觀瞧著要龐大數倍不止。倘若人站在跟前,非得仰頭方能見頂。
二者依偎相襯,所謂高樓,實則勝過一座小山丘。
“好巍峨啊。”太子殿下不禁感嘆。“只是修葺的那樣高聳,夜幕降臨時就會被遮住五官。無人瞻仰,豈不可惜。”
“不會的。”藺衡溫柔一笑。
“我的神明,自然能夠照亮沉濁黑夜,使他的信徒不再丟失希望。”
我的神明。
我的。
慕裎微愣,隨即手心沁出層薄汗。他抬眸望去,果然瞧見藺衡臉上透著不安跟忐忑。
“抱.......”
“抱歉是吧?”
小祖宗忍不住磨牙。
“用本太子的臉當神像,虧你想得出來?不先認錯,忙叨著道哪門子的歉?!”
“那好罷。”國君大人慫巴巴挪近,而后一把給人攏進懷里。“我錯了,但我不改,因為你沒有真生我的氣。”
胡說八道!
現在是真生氣了!
慕裎張牙舞爪掙脫一陣,其手法之精粹,不如說是在向某國君投懷送抱。
須臾。
“你就是個傻子。”小祖宗趴在人頸側,由衷的下定結論。“就這麼喜歡我嗎?喜歡到連名聲都不要了?”
藺衡恍然。
這句話廉溪琢也說過。
‘就這麼喜歡慕裎嗎?喜歡到連命都不要了?’
不曾體會過生命被照亮的人怎會感同身受。
名垂青史終將成為過往,百歲到頭亦將埋骨成灰。
唯有濃烈到血肉里的愛,才是他來此一世的證明。
“那時我以為不會再見到你了,歲月漫長,我想給這短暫寂寥的幾十載光陰,留下個念想。
”
嗯...............
話倒是在理。感情上也很真摯。
可就是自己的臉被當作神像,日夜受香火祈愿供奉,總覺著哪里怪怪的。
“沒有。”藺衡輕拍他后背寬慰。
“南憧歷代出過好幾個本土神靈,都是百姓們以美好祝愿施加集會而成的。”
“甚至不少人會請工匠為摯愛的女子雕刻石像,放在祠堂內供奉。他們覺得這樣能與上天通靈,給身邊的親朋帶來福澤。”
是了。
南憧是個尚武大國,習武之人不講究那些鬼神傳說。
在傳統理念里,神像理應至圣至明,不允褻瀆。
而在這片國土,你所珍惜仰視的人,便與萬千神靈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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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過這一擋兒,慕裎表情復雜的盯了愛神雕像半刻,驀然疑惑道:“怎得雕像上掛了那麼多物什,也是祈愿用的?”
石雕自衣擺處起,雕琢的棱角上都懸掛了不少香囊、扇墜、絹帕等等。其中還不乏有算盤、狼毫細筆、書冊類的家常物件。
但越往人像上方看墜物就越稀松,直至腰間,就僅剩一只袖珍荷包了。
“是定情信物。”
藺衡柔聲道:“那些得償所愿的眷侶,會將初次定情時的物什取一樣供奉在這兒。即得愛神祝福,也不失為一種見證。”
“只因香火價格高昂,若非切實情深又家境殷實,尋常百姓鮮少會在這方面投入太多錢財。”
“真有你說的那麼貴麼?”慕裎頷首。“掛個香囊多少錢?”
“一千兩。”國君大人淡淡補充:“黃金。”
“...............”確實不便宜。
藺衡淺笑:“這還只是衣擺處的價格,再往上便會以翻十倍的方式遞增。”
也就是說,腰間的那個袖珍荷包,至少貢獻了萬兩黃金的香火錢。
“所以。”
慕裎精準抓到核心。
“錢呢?”
國君大人不由失笑。
這向自家夫君勒索小金庫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我當初著人修葺石像,本沒打算用以填補國庫開支。不成想后來百姓們自發召集,紛紛主動建樓添香火祈福。”
“我身為國君豈能放任信民不管,就在原本的地基上出資修建了新的祈愿樓。”
“順便頒布民生政令,凡家境貧寒的夫婦,均可憑成婚契書到當地縣衙領一份婚宴補貼。這也算是,以深情成就深情罷。”
“我以繳納份子錢的方式參與了世間無數場婚宴,他們有的恩愛白頭,有的中途變心,還有的不幸喪偶。”
“世事無常,終成眷屬卻使所有人追逐不殆。”
說到這里,藺衡話頭頓了頓。
“殿下,我曾不甘固守相思,于是遮掩身份請工匠雕琢石像,并置放在皇城最熱鬧的大街”
“我以為世人見證過我的愛慕,此生便能了無遺憾。可當你后來夜復一夜出現在我夢里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地位尊崇的國君,只是個膽小怯弱的庸人。”
“所以殿下,往后不論你在哪兒,我都會千千萬萬次朝你奔赴而來。請你一定接住我,別讓我摔倒,好嗎?”
慕裎抿唇不語。
倒不是他不想說,恰恰相反,他真的很想很想抱緊面前這個同樣在他夢里出現過成百上千次的青年,然后告訴對方:你不必朝我用勁奔赴,光是走來,我就迫不及待想撲進你懷里了啊。
但他沒來得及開口。
藺衡攬過小祖宗的細腰,足尖發力,兩具緊密相疊的身子瞬息騰起。
半空中,慕裎透過眼縫看見,愛神雕像那只微微前伸、向信徒賜福無盡的掌心里,正躺著一朵干枯的梔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