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遭了冷待,如杏瓣的眸子閃過幾抹尷尬,隨即強笑道:“爺,奴家前兒新學了支舞,跳給您瞧一瞧解解悶,如何?”
“出去。”
廉溪琢猛灌下幾大口烈酒,嗓音不似往常那般輕快溫和。而是低沉喑啞,極符合他此刻半醉半醒的落魄狀態。
姑娘還想開口,卻被撇過來的駭人目光驚到不敢出聲。她只得收斂起僵在唇角的笑,悻悻退出雅間。
外人都傳,廉大學士貪圖美色,風流不拘。
可事實呢。
事實廉溪琢是愛逛風月場所不假,但他向來只聽曲賞舞,卻從不染指任何姬女或小倌。
他故意編造旖旎情事放任其流傳出去,一則是為了麻痹朝臣,降低自身的威脅。
畢竟任職文臣眾首,又是藺衡極其信任的心腹。
二則是因為紀懷塵。
年幼時的他和紀懷塵,大概算是肝膽相照的兄弟罷。
老將軍常年在外征伐,兩個孩子無人照管,少不得與街坊四鄰往來鬧騰。
那會兒將軍府對街有著四五位朝中重臣的官邸,家中少爺們總愛湊成堆了找趣兒。
也不鼓搗作詩射覆這種閑逸雅事,盡學著市井孩童上樹掏鳥蛋,下河摸肥魚。
偏偏他們兩個都是貴胄世家里身份特殊的存在。
紀老將軍位高權重,與將軍府的世子結交,哪怕只是孩子間的單純友情,也不免被有心人安上私營朋黨的嫌疑。
廉溪琢就更不必提了,說得好聽是先帝眷顧不忍其淌后宮渾水。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是宮里呆不下去才被送到將軍府的。所謂王爺,等同隨意安置的燙手山芋。
既沒人愿意,也沒人敢邀他們找樂子,于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成了彼此唯一的玩伴。
起初紀懷塵還時常陪著廉溪琢。
春季去山坡上踏青,放紙鳶、夏季到田里偷西瓜、秋季在小溪挖河蟹、冬季圍爐賞雪。
嚴寒更迭,他們共同度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美好歲月。
可慢慢的,紀懷塵就不怎麼愛出門了,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貢獻給了將軍府的后院——那個十八般兵器俱全的習武場。
他是為繼承父業,守衛南憧的社稷江山,這點廉溪琢明白。
所以廉溪琢也不出門,轉而日復一日在習武場陪他。從日出到夜幕,等著紀懷塵結束疲憊的一天,和自己說上幾句話。
后來老將軍過世,紀懷塵身兼數職,廉溪琢依然理解他的辛苦。
便打理好將軍府的瑣碎,希望他可以心無旁騖的處理軍中要務。
時光荏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開始變得奇怪。
要麼十天半個月不見面,要麼見面就是談事情。最后竟然發展到除了必要的交談,彼此相顧無言的地步。
直到廉溪琢某次不高興,到酒館一醉酩酊。
那日紀懷塵聽聞后慌了神,放下公務,找遍皇城所有的酒館尋到他,并將他帶回去悉心照顧了整夜。
“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才能換到你的一點關心,對嗎?”
廉溪琢極少如此失態,他砸碎空酒壇,掃掉桌面擺放的碗碟長箸。
“我算什麼,對你紀懷塵來說,我究竟算什麼啊”
“兄弟嗎?曾經一人單挑欺負我的十來個孩子,說往后會照顧我不受半點傷的哥哥?”
“或是管家?替你打理將軍府的家事,每月還不開工錢的那種?”
“不,是你的死對頭罷。”廉溪琢喃喃,明眸內水汽翻涌。
“是了,作風不檢點,丟盡將軍府顏面的野孩子。”
他原本笑起來就相當明朗,小小的梨渦帶著俏皮。
此時酒勁作祟,面色變為酡紅,過于濃密的眼睫浮動微顫,在燈盞下平添幾分脆弱之感。
地上碎瓷狼藉,不少酒漬傾倒,澆灑在他前襟和衣擺,氳洇出成片斑駁。
.....................紀懷塵聞風趕來時看見的就是這副境況。
“隅清?”
紀大將軍輕喚,嗅見濃濃酒味不由得擰緊眉結。
“胡鬧.........走,跟我回去。”
“別碰我。”廉溪琢醉是醉得厲害,但尚且認得出面前的人是誰。
他一陣蓄力,打算瀟灑拍開紀懷塵湊過來的爪子。
..............眼花了。
沒拍到。
自個兒手倒在桌角磕青了一塊。
紀懷塵無奈,剛想來硬的,扛回去喂個醒酒湯完事。
不成想廉大學士晃晃悠悠站起身,連撲帶壓的把他抵到屏風上。
“他們都說我克父克母克親姐,將軍,你離我這麼遠,是怕哪天,也被我克死嗎?”
第47章
廉溪琢這樣一說,紀懷塵就覺著心里像是有把鈍刀劃過,傳來陣陣難以抑制的酸楚。
他一直都知道廉溪琢過得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自在瀟灑,也清楚那些嚼舌根的話是小王爺的心頭刺。
廉溪琢父母過世的早,惠嫻皇后香消玉殞后,他在這個世間便再無至親。
和他朝夕與共的人,僅紀懷塵而已。
可對紀懷塵來說,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娘親撒手人寰,父親以身殉國,這世間與他息息相關的,也僅廉溪琢一人。
紀將軍遭酒氣熏得穩不住身形,他仔細望著距離咫尺的面龐,下意識抬手抹去對方唇畔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