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藺衡微滯。
他猜自己的神情一定看上去很奇怪,既想舒心大笑,又有點不知所措。
話終于此剛剛好。
兩人心照不宣緘默了一陣。
正待皇帝陛下預備開口,提出時辰不早了,怕喚月他們到湯池屋子里尋人。
慕裎卻停下擺弄令牌的動作,用一種近乎是心疼的目光望過去。
“藺衡,弦繃太久,是會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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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里的意思。
藺衡看得出,他是真心實意的,在乎著自己在南憧的境況。
印象中的慕裎,一直都是端著笑意,或俏皮、或揶揄、或嘲諷。
即便遭遇什麼讓人覺得難受的事,也鮮少露出這般柔軟的一面。
若不是覺得平白無故把人擁進懷里過于夸張,被安慰到的藺衡想,他勢必是要抱住慕裎,在他肩側倚靠上一陣,以尋求太久沒有體味過的歸屬感的。
事實上,他尚未有動作,太子殿下已然靠過來,分出一半大氅將他攏住。
“你大可以去做任何你認為對的事情,倘若覺得心里有負擔,就想想咱們在淮北的時候。”
慕裎半張臉埋在衣衫里,然而耳尖的溫度卻出賣了他故意佯裝的漫不經心。
橫豎都將柔軟的一面袒露了,太子殿下索性破罐子破摔,說完這些時日他在池清宮琢磨出來的真心話。
“我剛認識你的時你才十五歲,干干瘦瘦,像沒吃過飽飯似的。那會兒我就想,跟著本太子,總能給你養得胖一些罷。”
“也怪你脾氣倔,起初咱倆相處的不甚愉快,大多數可不都是你自找的?熟悉之后,你那要強到死的性子還是絲毫不見改,回回辛苦本太子幫你出頭去討公道。
”
慕裎柔和的聲線在暗室內輕蕩。
這些他悶了很久的話,此刻被逐一婉婉道來。
“皇兄們時常跟我說,少和區區一介質子混跡。即便你熬得到回南憧,終其一生不過是個備受冷落的皇子,于我沒有半點益處。”
“哼,沒有益處又怎樣呢,難道我要仰仗你才能過上好日子?我是太子誒,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敢給我委屈受?”
話說到這里,藺衡能清晰感覺到他聲量里的落寞。
手下意識將人圈緊,下頜抵上帶有溫熱觸感的肩頭。
慕裎大抵是嘆息了一聲。
“你是不受寵的皇子也好,是地位尊崇的國君也罷。在我心里,當年身為貼身近侍的質子,是我應當毫無顧忌回護之人。”
“所以,有些事情大可以告訴我,不要一個人強撐,也不要不理我。”
“這樣你會很辛苦。”
“我會很難過。”
第21章
藺衡被大氅和慕裎同時擁住的時候,心里無端涌上一股很奇異的滋味。
難以言說。
若是非要形容,那也許是種久違的心安。
不用擔憂身邊的人是否心懷叵測,也不必警惕是否會遭遇毒手。
慕裎身子很暖。
淡淡的藥香從他頸側散開,藺衡嗅著,就真想起了當初在淮北的日子。
太子殿下所言的‘初見相處不甚愉快’,事實上還是委婉之后的說法。
那會兒正逢慕裎生辰,國君給自家兒子送的生辰禮物,便是充作近侍的藺衡。
具淮北國君原話。
‘宮里伺候的人多,無需你做端茶遞水的活計,不過時常盯著慕裎別讓他闖禍就是了。他若有不服,只管稟告,孤親自去制裁。
’
于是留在藺衡最初印象里的太子殿下,是個頑劣難管,成天張揚跋扈欺負人的模樣。
與他的皇兄們并無不同。
他原以為很快就會見到慕裎,然后在對方的百般欺凌中渾渾度日。直至某一天他回南憧,將這段過往深深埋下,從此兩人再無相干。
沒成想間隔半月,他才在云盡殿的大門口,真真切切和太子殿下相對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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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國君待質子并無揚威之意,下賜的館閣緊挨云盡殿,其規格和內部陳設遠好過尋常宮人。
即便那半個月里并未有任何詔令讓他去近身服侍,但藺衡仍舊每日早起,到云盡殿外候著。
有時他也會進去,替太監們往里送些常用物什和衣裳。
慕裎的寢殿比他想象中更華麗。
四周墻壁都用暗金翠縷浮貼,墻側懸著把不知名的古琴,及三四柄高低錯落的長劍。
中心有張梨花木的大床,錦籠紗罩,嵌滿潤玉珠光,端的透出奢華貴重之感。
靠窗擺著一方古樸刻紋長桌,上面是橫七豎八的筆,還有些零散翻開的書卷。
藺衡不清楚那些飾物到底價值幾何,但他深切覺出,或許皇兄們最好的寢殿,也不及太子殿下這間十分之一。
慕裎正是在他拾掇桌面雜亂之際,從門外輕巧邁步進來的。
太子殿下一身湛藍色長緞,衣襟和袖口處皆繡有銀絲流云滾邊。
半挽的發髻以鑲碧鎏金冠固定,后頭垂下兩根細長束帶,隨著步履左右輕動。
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五官已見俊美,偏淡的眉眼中并無半點驕縱倨傲,反倒像極謙遜內斂的世家公子。
‘你就是父君提的那位,南憧來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