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細弱蚊吟的一聲喚讓廉溪琢笑逐顏開,探手在藺衡頭上揉了揉:“這才乖嘛,大侄兒,想請教小舅舅什麼?”
若是目光能具象化,廉大學士恐怕早被嗖嗖刺過來的冷箭扎得千瘡百孔了。
皇帝陛下竭力忍住戕殺親眷的沖動,咬牙低聲道:“孤先說明,孤對他并沒有那樣的念頭,只是不希望.......惹他不開心。”
“想哄人開心是罷,簡單。”
廉溪琢大剌剌坐回檀木椅上。“你駕崩。”
藺衡愣了片刻。
反復咬嚼著最后三個字眼。
聽上去好像很荒誕,卻不得不認同這是個喪氣滿滿的事實。
“他對孤的厭惡,真到了如此地步?”
廉溪琢聳肩:“還記得我給你提過的,澤蘭公子嗎?”
第14章
澤蘭公子。
是曾經一個沿海小國月吟國的少君。
由于國力微弱,常年依附于各大強盛諸侯國。
沒有完整的宗室體系,便也沒有太子之類的稱謂,帝位繼承人稱作少君。
當年東洧攻打月吟,不出半月就將其收歸囊中,少君澤蘭被俘,迫于無奈做了東洧國君的枕邊人。
藺衡記得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原本月吟這樣一個小國,在征伐中消失與存在都不足為提,然而澤蘭的名姓卻在此后廣為人知。
據說澤蘭公子男生女相,眉心一點胭脂痣格外奪目。
但凡見過他的人無一不贊嘆其容貌瑰麗,就連那些鐵血沙場的大將,也不免生出垂涎之心。
入宮后,東洧國君對他百般寵愛,出則同攆、寢則同榻,甚至允準他干涉國政。
這在當時是件臣民共憤的事情,可東洧國君并不在意,一如既往將人捧在心尖尖兒上。
后來藺衡聽到的版本,是澤蘭公子趁著國君酒醉將其刺殺。幸而東洧皇子趕來及時,帝位才沒有旁落以手。
廉溪琢曾在營帳中同他八卦,說澤蘭公子生得如何動人心魄,世間少有。
偏偏與東洧國君命中犯煞。
殺親之仇、滅國之恨、強占之辱。
諸多虧欠,豈是無盡疼寵能消磨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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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倏然提及。
藺衡不由心中一慟,眉眼間涌出無盡悲憫。
廉溪琢一慣最怕見這種愁苦神色,尤其還是在他寶貝侄兒兼皇帝陛下的臉上。
“哎哎.....你別那麼頹嘛,好歹沒真讓慕裎給你侍寢。罪名頂多占殺親和滅國,尚且有挽回余地的。”
孤沒有殺親。
殺的是淮北兩員大將。
孤也沒有滅國。
只攻奪了十六州,占領淮北三分之一的國土面積。
被成功打擊到的皇帝陛下悶悶暗想。
“即便他不曾為孤侍寢,可終歸是以伺君名義來的南憧。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將孤視為仇敵。”
“不盡然啊。”廉溪琢搖頭,發表出作為參與者之一的獨到見解。
“南憧實力雖強,但淮北也不弱,能順利攻奪十六州有一半的原因是贏在對方不設防。”
“當時南憧軍已然兵臨城下,假使淮北有意與南憧抗衡的話,傾盡舉國兵力守住平郡和梧鈺兩城還是有可能的。”
“淮北節節撤兵主動求和,并且太子殿下應允以伺君之名來南憧,這說明什麼?”
藺衡略一思索:“說明淮北國君心系百姓,不愿生靈涂炭。”
“............”
小舅舅雙目呆滯。
大侄兒。
親的。
八百年才開竅一回。
得耐心引導。
“這麼著,換種思維方式罷。
淮北本可以和南憧撕破臉,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對戰國,但他們沒有。反而慕裎不顧委身承歡的屈辱來到南憧,這又說明了什麼?”
“說明太子殿下責任感深重。”
“.............”
廉溪琢雙目更加呆滯。
好罷。
是他誤會了。
大侄兒的開竅根本就是錯覺。
“時辰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罷。臣無能,臣告退。”
“站住!”藺衡一把將人拽回,面上清晰閃過一絲難得的窘迫。“孤的理解有何不妥?”
“沒有啊。”廉溪琢睜著眼睛說瞎話。“陛下的理解十分合理,且陽光積極,值得臣下學習效仿嗷嗷嗷嗷嗷!!!”
小舅舅捂住被猛然反擰的胳膊肘嚎叫出聲。
可惜此舉非但沒有勾起國君大人的同情,倒多給自己爭取到了兩記狠踹。
“講不講理了還!文臣可貶不可殺!先祖遺訓你全忘了?!”
藺衡著實遭他喊得頭疼,丟麻袋般嫌棄的丟開手,沉聲道:“繼續。”
廉溪琢俊臉都擰巴成一團,揉搓著生疼的胳膊肘連連往后退了好幾步。
“你都要把淮北王朝上上下下給贊賞個遍了,我還繼續什麼?”
“孤何時贊.........”
藺衡話頭一頓,似乎意識到了哪里不太對勁。
淮北無意與南憧抗衡?
太子殿下應允伺君?
這麼說........
慕裎是自愿來的?!
廉溪琢一臉‘總算轉過彎來了’的欣慰。
“不過是來敘舊還是來殺你的就不一定了。”
記仇的小舅舅如是潑冷水。
“畢竟太子委身是折辱,你為何要對淮北出兵,他并不知道。”
幽幽的一句話,讓藺衡好不容易松快起來的心情瞬間又墜回谷底。
是啊。
他到底是對淮北出兵了。
為質時淮北如何待他?
說是貼身近侍,然所用器物無一不精,所穿衣衫無一不華。與太子殿下共處,同吃、同住、同樣受太傅教導習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