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憧自攻下西川和東洧后,與周邊附屬國商貿交融,以往也有很多商隊帶當地貨物入境售賣。”
“臣借由例行檢查密切注意最近半月進入皇城的生面孔,果真發覺新開的浣歌坊里情況有異。”
說到此處,他往廉溪琢所在的方向定了定目光。
“隅清,你抱的那位姑娘,正是被西川國君派來刺探消息的細作。”
隅清,是廉溪琢的字。
紀老將軍生前給他起的,大抵是感念幼時雙親皆亡,嫡姐早逝,在宮中日子過得苦。
朝起東南隅,心清勝玉潔。
字里行間滿是對自家小兒一般的期許和訓告。
外人多稱他一聲廉大學士或小王爺。
乃至藺衡,遇上年節要到永芳殿祭祖先靈位,不能直呼全名才肯冷著臉道聲小舅舅。
從不喚他名姓,多年如一日只喚隅清的,有且僅有紀懷塵一人。
“你說什麼呢,老東西!”
廉溪琢面龐微紅,不知究竟是被氣的,還是嫌臊得慌。
“那姑娘香玉軟懷,能是細作?有本事就拿出證據來,沒得空口白話誣陷人家!”
紀將軍頭搖的十分無奈,轉向國君道:“陛下,臣安插在浣歌坊里的暗線搜繳出數封密信,看樣子細作什麼也沒打探到,西川那邊預備加大力度,再送一批人過來。”
聞言,藺衡眸色沉了沉。
“既然他們那麼想查清孤在部署什麼,不妨讓他們得逞好了。懷塵,即日起撤掉對皇城的監管,細作之事,只盯不抓。”
紀將軍一頓。
“陛下,撤掉監管嗎?那皇城中的安危..........”
“呵!”廉溪琢終于找準機會插上話頭,堵過去一聲嗤笑。
“這四肢發達的人吶,頭腦就是簡單。陛下的意思是將計就計,西川國君壓根沒長攻于謀略的腦子,本來就蠢,你手再伸那麼長,他查得到才有鬼。”
“不止。”藺衡一笑,只是那笑深不達眼,無端透出股子狠戾。“孤要與西川合作,撤掉監管,以表誠意。”
廉溪怔住,探手往國君腦門上摸了摸,眨眼的功夫捂著被拍紅的手背訕訕縮回來。
“不是!你瘋了?與西川合作?合作什麼?一起出兵攻打淮北?”
藺衡面色陰翳,不答反問:“淮北十六州的兵符在孤手里,你覺得,西川國君和他背后的人,會如何想?”
“還能怎麼想,你要將淮北歸為附屬........等等!”廉溪琢陡然正色。“藺衡,你該不會真的,想對淮北出兵罷?!”
“難道孤說不想,旁人會信?”皇帝陛下緩緩舒了口長氣,目光不自覺落到案架后的碗盅上。
“罷了,有慕裎在孤身邊,足矣。”
紀懷塵不清楚這句話的份量。
但廉溪琢了然。
出于對大侄子的關心,廉大學士再次出言提醒:“這步棋極險,稍有不慎,你的至尊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藺衡斜眼睨他。
“放心,只要你不拿孤的大將軍撒氣,保證他在戰場上可以如常發揮的話。孤的皇位,能一直坐到給你主持入殮大典。”
廉溪琢被噎得臉頰都氣鼓起來,不能拿國君怎麼樣,干脆抽出腰后墊著的軟枕,沖著紀懷塵面門將他砸了個趔趄。
紀將軍簡直有苦難言。
知道他還在為浣歌坊的姑娘一事慪惱,想稍稍安撫幾句。
不料廉大學士甩過衣袖,頭也不回的沖往別處撒性子去了。
“陛下,這......我......他......”
藺衡不耐煩揮手。“快去追罷,一路多盯著些,他若踢壞宮里草木石磚。照老規矩,從你月餉里扣。”
紀懷塵:這個月餉銀二十兩,貼補十兩,加上廉大學士的,一共負債三百七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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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走這對要命冤家,藺衡真覺得有些頭昏腦脹。
不禁揉了揉眉心,歪進檀木椅靠上稍作休整。
在一沓奏折前呆坐了半晌,恍惚想起是用晚膳的時辰了。姜來公公早備下菜品,只等陛下傳召即可端上案幾。
鮑汁釀小肚、八寶野鴨羹、繡絲乾貝、蒜蓉山藥、還有一道熗炒葉青。
菜肴很精致,可惜國君大人實在提不起半點胃口,便長嘆了口氣,吩咐全數撤下。
藺衡揮退隨侍的宮人,只身踏出宣政殿。
暮色中的南憧皇宮看上去既莊肅也很孤獨。可見度不太高,只有遠處幾座挺拔的殿宇檐頂還清晰可辯。
深深一嗅,冷冽的空氣從鼻息直入肺腑,倒讓他覺得滿身的疲憊消減了許多。
月光練白如水,淌淌拋灑在堂前和腳邊。他望著,突然就想起了慕裎。
原本那日太子殿下憤憤說想弒君,他心里是很悵然的。
而這種悵然在幾日不見面中,又衍生成了一種說不明白的失落。
他心里十分清楚,慕裎有著絕對的理由去怨懟自己。
好好的太子殿下忍辱負重,換了誰都不免想宰了那個始作俑者。
慕裎即便真的翻臉也好。
大不了被指著鼻子罵忘恩負義、小人得志嘛,或者氣不過上手錘他幾拳踢他兩腳。
可慕裎沒有。
不僅沒有,反而還親手熬湯送到宣政殿來。
這番體貼舉動讓皇帝陛下在不解之余,額外生起了一種‘孤很不是個東西’的負罪感。
思前想后,藺衡決定趁夜去池清宮探望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