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衡莞爾。
不過他切實認真思慮了一小會兒,誠實道:“沒有。”
“嗯嗯嗯。”醉意闌珊的太子殿下表示相當認可。
“你以前做近侍時就很呆,做國君了還是那麼呆,會好玩才怪呢。”
“本太子若登基,一定不會做你這樣又悶又無趣只會披折子的傻皇帝。”
藺衡遭他雙重嘲諷噎得無語。
處理政務很繁忙的好不好。
哪有心情和空余找樂子。
鬼使神差,藺衡猶疑著拋出問題:“你若真做了國君,最想干什麼?”
“殺你。”
慕裎說到這里似是很生氣,半睜惺忪朦朧的眸子,連無暇的面龐都染上一絲怒紅。
“五馬分尸的那種殺。”
嗓音全然沒有半分念叨‘我很想你’的繾綣。
極符合太子殿下睚眥必報的脾性。
看來是實話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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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衡眉宇間染上濃郁黯然。
其實早在和淮北交戰之前,他就有過找機會見慕裎一面的想法。
因為當年離開時留下了承諾。
那時正值初夏,慕裎一個隨從都未帶,獨自一人送他出城。經過城外的懸山坡時,折了朵半開的梔子花簪在他的行囊包袱上。
藺衡記得當時是傍晚,夕陽余暉散落在兩人身側,慕裎遠眺南憧所在的方向,眉眼極盡溫柔。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此行回南憧境況必定極為兇險。
老國君縱欲淫奢,身子早就大不如從前。幾個兄長都羽翼日漸豐滿,虎視眈眈盯著皇帝的寶座。
盡管是五年不間斷的部署,藺衡還是不敢確定是否真的萬無一失。
可既然慕裎問了,他自然要應答。
‘你若愿意相見,長途跋涉,千里奔襲,我也一定赴約。
’
慕裎最后笑了笑,在如血的殘陽光芒里沖他揮手道別。
這一幕在之后的時日里被藺衡夢到過許多次,每次醒來都覺得無比悵然。
朝夕相處了人生中最懵懂青澀的年歲,與之制造過或多或少可以稱之為美好回憶的人。
對他怎會沒有半分念想。
可藺衡太清楚了,皇子身份不過是一個空頭銜而已。
從他記事起,周遭的畫面只有一間陳舊的房屋和娘親蒼白的面龐。
更小的時候連那些皇兄都不曾見過,除了偶爾有幾個拜高踩地的宮人太監會來找茬兒外,位份低賤的常在宮里是不會有人其他人肯踏足的。
在他見到慕裎之前,對驕矜這個詞幾乎沒有概念,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大概只有不可一世能夠形容。
不怪他讀書少,娘親認識的字不多,年幼時又沒有像其他皇子那樣有太傅教導習課,這一點上面確實是差了一截。
和自小飽讀詩書,學治國之道的慕裎相比,那種從骨子里生長出來的自卑感讓他無措。
盡管眼下已然是地位尊貴的國君,受萬人敬仰遵從,可他還是難免有些氣短。
至于為什麼一定要在這個節點上和淮北交戰,藺衡有著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求和書信遞回去之后,他曾想過無數種慕裎會有的反應。
即便是淮北舉國之兵來抗擊南憧,立誓絕不受這份屈辱。
或是太子殿下率領輕騎一路找到營帳之中,對他破口大罵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些藺衡都能夠理解。
他唯獨沒有想到的結果是慕裎不但來了,而且還那樣坦然大方。
當時聽聞確切的應允后,藺衡內心無疑是欣喜澎湃的。
立即命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整修池清宮,引來了百里之外的溫泉水,還按照慕裎的喜好備上各式他所需要的物什。
不為其他。
只因他知道,如皎白明月的太子殿下受不得半點薄待。
而此刻驀然聽見慕裎如此憤懣說要殺他。
酒后吐真言。
可見其內心有多憎惡。
藺衡一時感覺腦子有點空白,不知該作何回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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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暗忖著心事,突然聽見床榻上的人輕哼,念叨了一聲要喝水。
伺候人喝水更衣這樣的小事,在淮北也沒少做。
皇帝陛下嘆了口氣,起身相當嫻熟的試過溫度后才將茶盞遞到他跟前。
慕裎就著抿了幾口,再睜開眼的時候狀態明顯比之前要清醒多了。
當然,清醒的意義僅限于恢復精力可以上躥下跳。
至于剛才揚言要將做皇帝的那個五馬分尸一事,完全忘得一干二凈。
冬日時辰禁不住耗,午膳原本就用的晚,外頭天光已經逐漸昏暗了起來。
慕裎酒量并不是很好,就算睡了會兒醉意還是沒徹底消退。人一醒來,連外衣都沒顧得上披就樂呵呵跑到窗邊去看景。
藺衡沒法兒,只好緊隨其后追趕上去。
他心里惦記弒君這檔子事,想攏人的半截錦袍揚起又堪堪放下。
慕裎不明所以,似乎光著腳丫子有些冷,就近往他懷里一擠,順勢將腳也踩上去。
被一陣不同于棉被的溫暖包裹,太子殿下像是極開心,松散的發絲不住在人頸前似有若無觸碰,惹得做皇帝的那個也不自覺淺淺勾唇。
慕裎伸出手指去融窗欞上的寒霜,輕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