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鈞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扶著:“朕想先出去走走。”
昏睡三天,他屬實有些疲乏。李德海欲言又止,只得跟在趙鈞后面,暗中派了手下一個小太監去給圣女送信。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趙鈞披衣走出門去,眺望著黑色的夜空。
忽有一點跳動的火光映入眸中,看方向似是燕南閣附近。他極目遠眺,心下驀然生出些許隱隱的不安:“那是什麼?”
李德海沉默片刻,低聲回道:“回陛下,是燕南閣起火了。”
誰也不知道那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似乎只是一不留神,記憶便被什麼人盜走,黑夜中憑空生起這樣兇猛的一把火。
趙鈞站在火光沖天的燕南閣中的時候,恍惚有種錯覺,仿佛在這三天三夜醒不過來的夢中,也有這樣一場大火燎遍長空,將茫茫深夜撲出一個鮮血般的口子。
而他也竟像夢中所見的那樣,向火海撲去,徒留身后一陣無用的驚呼。
。
沒人知道接下來的一個月發生了什麼。
燕南閣毀了,而皇宮中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個少年。那座燒毀的樓閣未曾整修,在未來某一個晴好的日子被拆除干凈,種上了大片大片的桃林。每逢春日,云霞蒸蔚,灼灼生姿。
第107章 尾聲(二)
桃葉郡,趙鈞正心神不寧地搓著糯米圓子。
一個,去,兩個,不去,三個,去,四個……
花漸明忍無可忍地出聲:“姓趙的你是不是傻?”
最后一個,不去。趙鈞盯著掌心那個圓滾滾的小圓子,似乎從它光滑的外皮上看見了嘲諷的表情。他不爽地把小圓子一揪兩半,成功得到了第二十一個的圓子。
花漸明:“……”
行吧,是他多慮了。
果然,機會是自己爭取來的。趙鈞滿意地甩甩手,把搓好的圓子塞進花漸明手里:“你師父呢?又不要你了?”
花漸明臉色一黑:“……滾。”
趙鈞麻溜地滾了——緊著去梳洗打扮呢。他天蒙蒙亮便跑進廚房搓小圓子,沒想到花漸明比他還早,他看見花漸明的時候,他正對著手中一個又一個的小圓子念念有詞,趙鈞迅速領悟了其中精華,并憑自身實力拿到了“去”。
去哪兒?——當然是若水城。
從桃葉郡西行至若水城,快馬加鞭只需半日路程。然而即將行至終點,趙鈞的腳程卻不自主地慢了下來。
大概是第二十一個小圓子沒能給予他足夠的力量。
前面就是秦家的宅子了,趙鈞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發——頭發沒有亂吧?
不知道阿白會不會喜歡這個墨玉簪子。衣裳是試了半天才決定的,連腰間懸著的玉佩也是對著鏡子精心挑選過的,垂著深青色的流蘇,隨風揚起的弧度恰到好處。
馬車里的禮物塞得滿滿當當,上到秦羨知和郁菀夫妻倆,下到那個走路還不穩當的小丫頭,金鱗樓的字畫雨花閣的綢緞,玉石翡翠乃至皇家制式的新奇點心,事無巨細,恨不得把山莊的庫房搬空,比起上門提親只少了一份庚帖和一雙大雁,他現在還記得鳳十一肉疼的眼神。
——應當夠了吧。
趙鈞做了幾次深呼吸,陡然又覺得直接把馬車停到人家家門口不太好,思量片刻,便先上車拎了幾件禮物,預備先一個人去看看。
然而剛落地,他便看見了朝他緩步走來的郁白——他第一反應竟是想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的頭發有沒有亂。然而來不及了,郁白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并打了個召喚:“來了。”
聲音平淡如水。
“來、來了。”趙鈞張了張嘴,不知怎的有些磕巴,“阿……阿白。”
“嗯。”郁白隨口應了一聲,自然地接過他手里的盒子,“我拿吧。”
趙鈞卻針扎似的往后一縮。
他沒忘記此次過來的目的——他可以當秦家的客人,卻絕不想當郁白的客人。并且,他也不想永遠要奔波半日,才能見郁白一面。
因此,他問道:“阿白,你想讓我來嗎?”
他一改這些日子以來的徘徊和躊躇,單刀直入、毫不委婉,沒有給郁白留任何含糊的余地,仿佛又是那個想要什麼便要親手搶來的皇帝——他只需要回答想或者不想。
愛來不來。郁白抿了抿唇,看著趙鈞沉沉的面色,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趙鈞卻繼續道:“你若是不喜歡,我可以不來的。阿白,我不強求。”
“我不希望我每次見你都需要奔波,也不希望這次見過之后你再次不告而別。”他看著郁白眸中的疑惑、訝異漸漸都消失不見,卻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堅持著說完了最后一句話,“阿白,我要一個確切的答復。”
一個……確切的答復。
只需要回答想或者不想,是或者不是。
郁白靜靜地看著他,忽而便有些惱怒:“如果我給不了你確切的答復呢?”
趙鈞狠了狠心,并不避讓地直視他的雙眸:“那我會離開,阿白。”
說著,他輕聲重復道:“我會離開,我不會再打擾你。
”
郁白上下打量他片刻,從那仔細束了半天的頭發到精心挑選過的衣飾,淡淡道:“好啊,那你走吧。”
趙鈞有一瞬間的啞然:“你……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