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管郁白是否聽見,也不待郁白回答相信與否,指尖已經撫上了郁白脊背上那雙蝴蝶骨:“阿白,你還記得這只青鸞嗎?”
黑布下的眸子陡然冷下來:“陛下所賜,豈敢忘懷。”
“那時候你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掉。”趙鈞輕輕地撫摸著,如同在撫摸失傳已久而終于重見天日的藝術品,“直到刺完最后一筆,你也沒有哭。”
那時?那時是郁白初入宮禁的第七天深夜,趙鈞執了針和顏料,一筆一畫在他脊背上刺下的。每一筆都深深地刺入皮肉,刺到一半,趙鈞放下顏料,問他:“阿白,疼嗎?”
郁白不言亦不語,只有微微顫抖的脊背暴露了一切。唇瓣被牙齒死死咬著,已經是一片鮮血淋漓,趙鈞捏著他的下頜親吻他,撬開緊咬的牙關,嘗到了混合著血和淚水的味道。
……但是沒有眼淚,一滴都沒有。
趙鈞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重新執起針,一絲不茍地刺完了最后一筆。血從飛揚的羽翼上滑落進極其幽深之地,漸漸失去了本來的顏色。青鸞的羽翼環過少年的腰窩,在最敏感細嫩的皮肉上留下斑駁的花紋,激起一陣戰栗。
白色的肌膚,青色的顏料,紅的血,如同雨花閣里抽象卻艷絕的畫,引無數文人墨客競折腰,秾麗瑰艷到教人移不開視線。
趙鈞收了針。
郁白終于忍不住低吟出聲。一滴淚從他眼眶中滑落,那是極致隱忍后的潰不成軍。
那滴淚趙鈞沒有看見。它迅速沒入鬢角,浸濕了一小片黑發。
“第二日你便發了高燒,整整昏睡了三天才醒過來。
這三天你水米不進,全靠人參熬湯吊著一條性命。”趙鈞低低的聲音似在回憶,“你睡著的時候我去看過你,臉色白的像紙人兒。我那時看著你想,如果你醒不過來了該怎麼辦?那我就永遠失去你了。”
他慢慢梳著柔順的長發,露出一絲欣然的笑意:“可是你醒了過來,留在了我身邊。這幾年,我每每看著你,看著你對我發脾氣也好,借我手殺人也好,仍然無比慶幸那時候在大漠遇見了你,并且至今未曾分離。”
寢殿里燃著安神香,郁白在覆蓋全世界的寂靜的黑暗里聽著趙鈞慢慢的敘說,忽然便有些神思恍惚。
……可是,我寧愿從沒遇到你。
他感覺到臉上有輕柔的觸感,伴著些許清香,似乎是胭脂水粉一類。解開的褻衣被重新系好,繁復的衣衫層層疊疊地穿在身上,一條束腰環過清瘦腰肢。口脂涂抹唇瓣的觸覺柔軟溫和,郁白在迷蒙中想起那天芙蓉不及美人妝的調笑,不過半年,已恍若隔世。
黑色絲帛落地,郁白睜開眼睛,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穿在他身上的,是艷紅如火的喜服。
郁白忽有所感地轉過頭去,在那對紅燭上看見了篆刻其上的、扶搖盤旋的飛龍與鳳凰。
作者有話說:
趙?美妝刺青大師?鈞
第62章 一場失敗的求婚
趙鈞俯下身,吻了郁白的額頭。
剛剛弱冠的年輕人,不論是面容還是身形都已不是昔日青澀模樣,然而趙鈞依舊能輕易將他環在懷里,如同對待彼時十七歲的少年。
廣袖窄腰的朱紅玄邊織金袍,琉璃白玉帶,龍鳳祥云紋,這樣鄭重的衣袍穿在身上,一時不慎便壓人顏色,卻只給郁白略顯蒼白的面容添了明麗光華,燭火微光下少了清俊,更顯艷絕。
“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喜服。阿白,你穿上很漂亮。”趙鈞在郁白面前半跪下來,指尖慢慢撫過衣料,神情癡迷而專注。
他撫過烏亮黑發上束著的銀紅發帶,撫過那光滑衣料上極致絢爛輝煌的龍鳳圖騰,撫過嵌在腰帶上的昆山白玉扣,撫過紅衣包裹下瘦削修長的身體。
這是他愛的人。
郁白垂著眸子,不經意間被捉住了手,掌上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被陡然觸碰,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那是剛剛在雪地里劃破的,比起滿是青黑凍傷的膝蓋,算不得嚴重。
他看著趙鈞半跪在他面前,聲音飄渺的有如來自遙遠的天闕:“我會昭告天下,娶你為后,就像我從前承諾的那樣,再不會有人欺侮你。阿白,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吧,我們重新開始。”
郁白聽不懂似的看著他,只覺得眼皮一陣一陣地發沉,視線里周遭的一切都漸漸籠上云霧,虛無縹緲起來。
“阿白,你還記得立冬那天,我問了你什麼嗎?”趙鈞自問自答地接下去,“當時我問你,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你會不會愛我……當時你猶豫了,是不是?你原本想回答什麼?”
許是見郁白沒有反應,趙鈞的語速越來越快,最后那句“是不是”竟有些惶恐的意味。他心臟亂跳,額前生汗,緊緊抓著郁白的手,確認郁白沒有掙脫和反駁的態勢,唇角終于揚起一抹柔和的微笑:“阿白,你心里有我是不是?以前是我不好,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只是不要再為旁人同我鬧脾氣,我們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