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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禽》》第60章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回去再說……”

郁白搖了搖頭。

“我究竟是以什麼身份入京隨侍,郁家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這兩年究竟是什麼身份什麼角色……趙鈞——不,陛下,您能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嗎?”

他看著趙鈞的神情越發默然,心中的希冀也一點點地沉了下去:“陛下不愿也算了,或許今日,或許明日,我總有恢復記憶的那天。”

“恢復記憶”……這是趙鈞懸在頭頂的利箭,刻在心海的魔咒,卻也是郁白無比渴望的未來。

“可是。”郁白低聲道,“我想聽你說。”

我想聽你說事實真相,而不是編造的故事,我想聽你說糾纏的過往,而不是虛妄的諾言,我想你履行誓言,將我當成獨立的個體,而非你掌中的玩物。

如果你做不到……

趙鈞突然便啞聲了。

曾經巧舌如簧將人哄的團團轉的人,此時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分明不是被一兩句話就能嚇住的人。昔日他以庶子身份,扳倒太子入主東宮,當著滿朝權貴的面亦不假辭色,哪怕是被人誣告、性命攸關時也未曾驚駭到如此地步,怎麼到了如今,竟然能因一兩句基于猜測而提出的詰問而啞口無言呢?

他是皇帝,他分明有無數理由能解釋,分明有無數人手供他調配,供他繼續編織謊言、欺騙郁白——就像他曾經做的那樣。

在他沉默的第一個瞬間,他就已經失敗了。

“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還要離開嗎?”

他話中竟有些懇求的意味。郁白冷冷注視著他,素白衣衫被山風揚起一角。他毫不掩飾道:“會。

趙鈞輕輕閉了閉眼睛。果然,不管記憶恢復與否,郁白永遠是那個郁白。

自三年前大漠初見,他就知道,郁白是自由的靈魂,是山間的清風、天邊的明月、清晨的霧氣,縱使有群山圍困、烏云遮蔽、烈日灼灼,他仍飄渺灑脫、皎皎生光、令人捉摸不透。

世上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的腳步。

但他固執到近乎癡狂地想,總會有例外的吧?郁白,他難道就一絲軟肋也沒有、一點留戀也不存在?明明就在不久前,他們還能肌膚相親、耳鬢廝磨,怎麼到了今日,不過是聽見了些許七零八落的真相,就會疏遠冷漠至此呢?

趙鈞自認野心勃勃,縱局勢已然至此,他仍想一試。

郁白任由趙鈞死死拽著自己的手,聽著趙鈞一遍遍的“絕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先回去”,冰冷神色下有一瞬的怔忡。

他真的……真的還可以相信趙鈞嗎?

如果所有的欺瞞和背叛都是真的,那麼這一個春夏的真心、誓言、相擁而眠、耳鬢廝磨是否也是假的?

郁白沉默地望向濃密的樹冠,似乎想從中找出什麼答案。

暮色漸起,倦鳥哀鳴。夕陽轟然落下,在環山的江水中濺起滿天的晚霞,江水赤紅如血,永無止境地滔滔奔涌。猝不及防地,夜色鋪天蓋地墜下,兇猛地吞噬了一切色彩。綺麗幻夢立即被夜色吞噬,再無蹤跡。

于是他眸中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他眸中酸澀難言,卻在此時,忽有銀白的亮光闖入了他的視線。

郁白雙瞳驟縮,整個眼瞳被它占據。

——那是一支箭。

冷箭自濃密的樹冠中掠出,直撲向遠處的兩人。

郁白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做出了本能的反應,反身撲倒了趙鈞。

……

索酒子,迎仙客,醉紅妝。訴衷情處,些兒好語意難忘。但愿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

……

郁白于極度的困倦中,腦中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首古詞。

昔日春光萬里,趙鈞將他攬在懷中,手把手地哄著醉酒的他寫下這句“恩愛應天長”,又用筆蘸了胭脂,在他眉心處虛虛地點了朵緋紅艷麗的桃花。趙鈞不知道,他其實沒那麼醉。

中箭倒下的時候,他沒覺出疼痛,也沒聽見那一聲聲惶急的“阿白”,只覺得如釋重負。好像所有糾纏交錯的往事,盡被這一箭刺穿斬斷,化成云煙散去了。

第45章 攤牌

輕軟的幔帳安靜垂地,間或被風揚起一角,又翩然如常垂落,悄無聲息地隔絕開兩個不同的世界。繁復的屏風一遍遍被推開,又一遍遍掩上,來來往往的腳步聲、交談聲盡數被幔帳擋在外面,隨即又漸漸遠去了。

黑白的山水盡頭,郁白模糊地瞧見一抹頎長的背影,仿佛遺世獨立的鶴。

那影子慢慢朝他轉過臉來,他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是誰,便驟然被一陣光影裹挾著拋入現世。

一聲鶴唳。

刀光劍影襲來,萬重山水傾覆。山水潑墨般將他吞噬,從頭到腳染上濃郁的黑。

倏爾是大漠里長槍烈馬,少年意氣如凌云,倏爾是柳城里家族盡滅,套上枷鎖流放千里。最終定格在長安的玉樓金殿,昔日天縱英才換得床笫間翻云覆雨,深宮中錦繡衣冠。

撕扯糾纏的記憶間,他遠遠聽見了銅漏的聲音。

一下、兩下。

郁白數到第三下,心中仍是困惑,不知如今是什麼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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