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鈞知道他要說什麼,輕輕合上屏風:“郁白睡了,誰都別放進來。”
詔獄雖有獄卒打掃,仍然掩不住濃烈的血腥氣和腐爛的氣息。高聳的墻壁隔絕了一切聲響和光芒,只有極高的天窗傾瀉下微弱光芒,成為詔獄里唯一存在的人間氣息。
走廊兩壁掛著油燈,趙鈞目不斜視地穿過,最終在一條走廊盡頭緩緩站住,看向這間囚室關押著的人。
“單于王,又見面了。”
那人驀然抬起頭來,流露出錯愕的神情。半晌,他咳出一口帶血的濃痰,聲音沙啞不無譏諷:“陛下好手段。”
不過一天一夜,他已完全變了面貌,以一種手腳都被縛住的姿態吊在囚室烏黑的墻壁外。
鬢發凌亂,衣衫不整,臟污的血涂抹的滿身都是,讓人無法與之同不日前那個氣宇軒昂的匈奴單于聯系在一起,只有佩戴腰間的銀飾在重重灰塵和血跡的掩埋下執著地閃爍細碎亮光,昭示著那人曾經的身份。
在這間狹小的囚室里,人們不分身份,皆為囚徒。
“單于謬贊。”趙鈞神情淡泊如水,“比不得單于手段,竟能想到寄骨花這樣卑劣下流的法子。”
“卑、劣、下、流?”烏樓羅嗤笑著重復這幾個字,“本王不過是做了陛下一直在做的事情罷了……若是一切順利,本王的鐵騎已經踏破紅門關了,只可惜……”
“只可惜你們千算萬算,卻不知藍橋早已完全馴服金蟬,區區寄骨花根本傷不到朕。”
趙鈞神情平靜,絲毫不曾動怒:“忘了告訴你,云娘昨日已經服毒自盡了。你們似乎有過一段露水情緣罷?不然她也不會冒險協助你。
”
“她不過是為了那個可笑的圣女之位……”烏樓羅看起來沒有絲毫傷悲亦或悔意,扯起一個譏誚的笑,“陛下先是讓郁白給本王下毒,又是半路截殺將本王綁到這里,莫不是忘了本王是單于,覺得本王失蹤后邊疆還會安寧吧?”
鐵門吱呀一聲,趙鈞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假若你想做的只是弒君,朕或許還懶得費這樣大的心思。只是……烏樓羅,你為什麼要把主意打到阿白身上呢?”
冷寒的刀鋒指在烏樓羅頸間,刀尖極其輕巧地嵌入皮肉,只輕輕一下便不再深入。抽出來時,一切似乎完好無缺,須臾后,血才驟然噴出。
趙鈞垂首打量著滴血未染的刀刃,聲音淡漠:“假若朕不曾見阿白,你去而復返來到燕南閣的時間,差不多也是寄骨花發作的時間……烏樓羅,你想做什麼呢?”
斷線的血珠滴滴答答滾落到地上,活人的鮮血濺起經年塵土,與昔年死人干涸的尸水融匯于一體。趙鈞就在這樣極端的死寂中端詳著亮的駭人的刀光,再度看向烏樓羅。
“即使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阿白也永遠是朕的阿白……當然,你現在知道了。”
作者有話說:
搞了好久的劇情,忍不住想讓他倆談會兒戀愛了
第36章 從夜色中回來的人
這把匕首的刃,是如今整間囚室里最亮的光。
趙鈞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刀刃,即使那上面沒有絲毫血跡。
“烏樓羅,這里就是你今后的容身之所了。看在你曾經救過阿白的份兒上,朕留你全尸。”
烏樓羅劇烈咳嗽起來,血從頭頂裂開的傷口蜿蜒著流下來,混著沒有洗凈的污泥和灰塵,淅淅瀝瀝地染臟了半張面孔。
他抬起頭來,直勾勾地地盯著趙鈞:“趙鈞,你真以為自己控制的了一切?”
“郁白憑什麼放下敵意任你欺瞞,原因我們心知肚明。”
天幕沉沉,僅有的光也被濃云遮蔽,烏樓羅整張面孔幾乎都隱藏在了昏暗中:“你之所以,你怕我。你怕我就像螞蟻懼怕洪水,怕我把所有事情通通告知郁白。他現在只是被你騙了,一旦他想起往事,你以為他還會由著你擺布?”
趙鈞毫不在意地笑笑:“你說的不錯,這也是你死的理由。至于阿白會不會留在我身邊,那就不勞單于操心了。”
滿是污漬的鐵門關上,連帶著手臂般粗細的鐵索嘩嘩作響,嘈雜中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話:“對了,聽說騫曼已經在胭城登基繼位,前任匈奴王殿下那雙子女這會兒或許已經在黃泉路上等著父親團聚了。”
身后傳來暴怒的呼喝聲,趙鈞整整衣冠,踏出囚室時神情平靜依舊。
烏樓羅其實和他有些像,世上一切皆是虛妄,只有無上的權力才能令他們感到心安。剝奪烏樓羅最重視的權柄,讓他永囚密室、后嗣斷絕,王位也被一直看不上的兄弟奪走,才是對他最大的報復。
但也只是“有些”。
比如他不會因為一個人去而復返,在明知陰謀不成、極有可能被反將一軍的情況下,還任由自己走進敵人的陰謀里。
那把匕首被他隨手擦拭后收在了袖中,有些冰冷地硌著他的骨肉。趙鈞朝某個角落平淡出聲:“小殿下覺得如何?”
這一聲如同雷擊。
昏沉沉的詔獄中,那個身影一步一步地從角落中走出,顫抖發白的嘴唇說明他已經聽見了剛剛所有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