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說與旁人不同,便是他霜白如玉的手腕上系了一截紅繩,其上墜了一顆琉璃似的玉球。
玉球玲瓏剔透,一閃一閃地發出光澤,依稀可見其中似乎有個金色的活物。他凝視那東西片刻,重新收入袖中。
這是他千里迢迢從苗疆帶到長安的珍寶。
。
藍橋的揣測倒也正確,趙鈞的確就在郁白身邊,只可惜另一個當事人對這場相逢顯然沒有半分喜悅。
皇宮中雕梁畫棟并不罕見,罕見的是這樣一片遼闊草場。郁白默不作聲地跟在趙鈞身后,從他手中接過韁繩、牽起那匹漂亮的烏云蓋雪時,心中的驚濤駭浪仍未消退。
唇瓣上傳來的柔軟觸感實在分明,郁白初初清醒過來時,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場旖旎春夢。
也許是最近閑來無事看多了志怪雜談的緣故,他在混沌夢境中冒出一個迷亂大膽的想法,那個伏在自己身上細細親吻的美人莫不是哪個偷闖進皇宮吸人精氣的狐貍精罷。
狐貍精便狐貍精罷,尋常話本子里的狐貍精莫不是有情有義,能資助書生進京趕考,也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般來講都長了一幅好皮囊。
這位也不例外,鼻梁挺拔,雙眸如星,膚白而不顯得文弱病氣,襯著濃眉深目反倒英氣十足,只不過怎的有些濃重的男子氣概……
——郁白就在此時猝然驚醒過來,趙鈞的面容映入眼簾。
朦朧睡眼前,皇帝伸手把他凌亂的黑發捋到耳后,笑意溫和:“醒了?”
“大梁以武立國,昔日一度好武成風,武帝尤甚,便在此開闊之處鋪了草場,留給宮內年幼的皇子公主做練習之用。
朕年幼時出不得宮,便常在此地練習騎射,往往一練便是一天。”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來自同一個人。
郁白下意識舔舔唇,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絲濡濕已經在風中蒸干了。他怔愣須臾,道:“……陛下勤勉,郁白自愧不如。”
趙鈞笑笑,揶揄道:“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無師自通,以后進了官場必定吃得開。”
“進官場?”郁白停了一步,烏云蓋雪也溫馴地晃晃腦袋站住,“陛下想讓郁白進朝堂嗎?”
進朝堂、為臣為相——那就意味著郁白不可能再留在這方宮禁里,不可能繼續徹底地在他掌控下。趙鈞迎上郁白的眼神,從中看出了些許期待,卻笑了下,揭過不提:“朕記得你是會騎馬的,這匹烏云蓋雪性子和順,試試看。”
郁白沒想到,趙鈞所說的騎馬是兩人共騎一匹馬。有了今日午后那段有關狐貍精的回憶,當趙鈞的手臂環繞住他握住韁繩、胸膛貼著他的脊背時,郁白已經僵硬成了深冬季節屋檐下的冰凌。
午后那段記憶走馬燈似的在他心頭反復回放。
——趙鈞親他。
——趙鈞竟然親他!
——趙鈞作為一個男子,竟然親了同為男子的他!
饒郁白再怎麼不諳世事,再怎麼失去記憶,也不會不知道“親吻”這個動作所代表的特殊含義。
什麼偷偷溜進皇宮攝人精氣的狐貍精,他自己才是那個狐貍精!莫非自己其實是個男狐貍精,當初跟在趙鈞身邊并不是為了一展宏圖大志,而是為了進宮勾引陛下,致使國破家亡天下大亂?
郁白忽然有些明白江太后和魏良時話中的言外之意了。
他抱著最后一絲僥幸想,總不會還有比這更糟的情況吧……
事實證明,還是有的,比如現在。
“陛下,我的傷恢復的差不多了。”郁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可以不用這樣養著了。”
趙鈞聽著便笑了起來,溫熱的呼吸落在他脖頸間:“阿白這麼想去出生入死嗎?”
“不著急,朕的影衛里不少你一個,況你從前一直跟在朕身邊近身服侍,也不像鳳十一他們那樣執行任務的。”趙鈞似是察覺出他的異樣,下了馬,只替他牽著韁繩,慢慢地在草場上走著。
朕的影衛里不少你一個——意思你根本不是朕的影衛。
況你從前一直跟在朕身邊近身服侍,也不像鳳十一他們那樣執行任務的——“近身服侍”意思是你從前不上陣殺敵不打探情報,只負責留在皇帝身邊跟后宮妃嬪爭寵。
郁白迅速打了個寒戰。
趙鈞見狀關心道:“冷嗎?”
郁白:“有……有點。”
趙鈞揚聲道:“李德海!”
。
陽春三月,春光融融,郁白裹著李德海加急送來的、隆冬臘月才穿的大氅,慢悠悠地遛馬,忽然低頭發現一只與他們保持平行的蝸牛。
郁白:“……”
他嘆了口氣,輕輕拍拍馬耳朵,甚至都不用喊停,烏云蓋雪已經乖順地停了下來,的確極通人性。
但他忽然有些想念長風,那是他十六歲那年上戰場擒獲的,是他少年時代最珍貴的東西。
長風是大宛和中原混血,漂亮、桀驁、跑起來像燃燒的火焰。他落入匈奴陷阱時,身邊就有這匹火紅的烈馬。后來他花了兩個月時間,喂食、梳洗、遛彎,終于將它徹底馴服,那是他親手馴服的第一匹烈馬,也是目前唯一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