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部一陣絞痛,郁白撐著身體走到榻前,剛想開口喊一聲宮女的名字,眼前已經一陣天旋地轉。他強撐著尋了個體面的姿勢平躺下去,入睡前最后聽見的一句話是驚慌的“奴婢參見陛下”。
。
郁白醒來的時候,胸腔肺腑里的灼痛感已經漸漸弱下去了。
夢中有人斥責他,說他不該明知糕點有毒還要以身試險,萬一真的出什麼意外了怎麼辦?聽著那人熟悉溫暖的語調,郁白難得生出些少年的委屈來,縮在那人懷里掉了眼淚。
隨即他感到有雙手輕輕拂過他側臉,替他拭去淚珠。
這觸感與夢中的溫柔截然不同,通常意味著壓迫和侵占——郁白猛然睜開眼睛。
在他冷冷的注視下,趙鈞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醒了?膽子夠大。”
“太醫說你中了枯腸草,若非救治及時,只怕此刻人已經不行了。”趙鈞道,“你有自己的小廚房,那糕點是小廚房做的?”
郁白冷笑一聲,漆黑的眸子染了諷刺意味:“糕點自何處而來,經由誰的手,陛下何必明知故問。”
趙鈞不答,只靜靜地凝視著他。
縱然貴為九五之尊,見慣風云詭譎,有些事他仍覺得不可思議。
郁白,這個被他關在深宮里、錦衣玉食呼奴喚俾地嬌養了兩年的少年,卻如此決絕又如此殘忍。
他能重金買通江月琴身邊的侍女投毒、一心致她于死地,又在失敗后刻意誘太后出手,吃下有毒的糕點令自己吐血昏迷,只為威脅他處決那個已經被囚禁在寺廟中獨守青燈古佛的女子。
有時他甚至在想,他圈禁的這只金絲雀,或許早已長出了自己的羽翼,正企圖沖破囚籠,振翅翱翔。
——這是他不容許的。
“阿白。”趙鈞開門見山,“江月琴罪不至此。你把她送去寺廟清苦一生,便也夠了。”
郁白漆黑的眼珠沉沉地凝視著他。
“罪、不、至、此。”他慢慢咀嚼著這四個字,當著趙鈞的面,嗤的一聲輕笑。
趙鈞看著眸光黑沉沉的滿懷怨怒的少年,眉頭皺了起來,語帶誡意:“郁白。”
郁白似乎沒聽見他語氣中隱隱的冷意,或者說根本不在乎。
“罪不至此?也對,她不過是聽了家里的指使,借著從小長大的情分,在姐姐成親前將她騙去那腌臜之地,毀了一個女兒家的親事和清白而已。我至今都覺得,她明明早已該死了,但為什麼直到今日,她和江家都不曾贖罪,反倒蒸蒸日上?”
郁白嘴角勾起一點冰冷的笑意:“大概是奸佞當世,蒼天無眼罷。”
“郁白。”趙鈞一字一頓,“下旨抄了郁家的是趙氏皇族,你是不是還想讓朕自裁贖罪?”
求之不得。
郁白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余毒未清的體內氣血翻涌,喉間猝然涌上一股血腥氣。
鮮血從緊抿著的唇角溢出來,原本是極清朗挺拔的容顏,卻在鮮血映襯下有了極致脆弱且秾麗的美,莫名令人聯想起奈何橋畔,以血肉為生的彼岸花。
他是那個踏著枯骨黃土,上前摘花的人。
趙鈞捻著一方雪白絹帛替他抹去嘴角的血沫,動作堪稱溫柔,語氣卻冰冷至極:“阿白,這就是你想做的?”
“你用這種方式逼我就范,不過是以為你在我心里占據了一席之地,而你沒有家族,沒有親友,不懼生死,無所牽掛——只是,你當真以為我奈何不得你?”
趙鈞指尖一頓,用力捏住郁白的下巴:“我有無數種方法對付你,阿白。”
“就像兩年前的那樣,是嗎?”郁白譏誚地笑笑,“陛下的手段,郁白兩年前就已經見識過了。”
少年被衣物掩住的脊背上,一只青鸞微微顫抖著,振翅欲飛。
那是兩年前趙鈞親手刺上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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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逃離之前
流言無腳,卻可行千里。宮墻深深,能阻的了宮外的風,卻阻不了流言蜚語的傳播。
江家嫡女,有才女美稱的京城貴女,自幼被當作未來妃嬪培養的女兒,入宮不足三天,先是“出言不遜、藐視天威”,被打發去了偏僻難行的景華寺,又不幸感染惡疾,藥石無醫,年僅十八歲便香消玉殞。
郁白聽見這個消息時握緊了毛筆。他唯一的姐姐郁菀,出事那年也不過十八歲。忽然一陣風吹過,柔軟的宣紙落了幾張在地上。
——八風儛遙翮,九野弄清音。一摧云間志,為君。
郁白筆尖一頓,落下一滴黑墨,染臟了一片雪白。他搖搖頭,把宣紙團起來扔進書案深處。
聽聞江月琴暴斃時,雙目圓睜,面色極其驚恐地喊了一句“阿菀”。
聽聞太后知曉此事后,哭的差點背過氣去。太后娘娘連夜趕往乾安宮,要求徹查兇手,只換來一道冷冰冰的安撫口諭。
聽聞江家以及一干老臣拼死上諫,痛斥趙鈞美色誤國,傷了忠臣之心——自己好像就在批判行列里。趙鈞把自己的身份藏的極好,那些人大概也只以為自己是個狐貍精變的小宮女。
這場糾集了幾十人的上諫,最終被趙鈞雷厲風行地壓制了下來,有傳言說趙鈞要對江家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