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環下藏著陳傷新疴的雁升。
到處都是雁升, 沿著直線跑是,拐彎兒也是,關上門是, 打開門也是,睜開眼是, 閉上眼也是。
看見直道盡頭拉起鮮紅色終點線的時候,他飛出大氣層的詭異思緒才被收回來。
什麼亂七八糟, 是要跑猝死了嗎,怎麼就開始放走馬燈了。
雁升氣喘吁吁地加快速度往前跑了一段, 然后站在那兒等賀中鶴跑過來的時候,拍了他一下:“跑!”
他前面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已經沖開終點線了。
蓄了蓄力,拼命讓兩條腿邁得快一些, 再快一些。
腿跟灌了鉛似的,而且整個胸腔都像是被水泥糊死了,分不清疼還是悶還是其他難受。
石宇杰郭瑤幾個在終點等著, 又蹦又喊,雷博超舉起相機。
賀中鶴閉了閉眼。
吳昊是被他離終點線還剩幾步的時候趕超的,隔著大半個操場也能聽見二十四班全體同學的狂吼。
聽到裁判掐表喊數的一瞬間賀中鶴全身都卸了力,依著慣性往前踉蹌了幾步,直接摔跑道上躺著了。
“快快快快快!”眾陪跑人員跑過去蹲到他旁邊,興奮得張牙舞爪,“牛逼!”
“我就說能干掉二十三班!”石宇杰使勁拍了他腿一下。
一圈人圍著他,看他滿臉通紅擱淺的魚一樣胸膛劇烈起|伏,喘氣都帶聲兒了。
“還好吧?”這里頭郭瑤和石宇杰知道他身體情況。
賀中鶴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別在這邊!跑完的下場下場!”裁判員老師揮著小旗來趕人。
雁升從內場跑過來,跟石宇杰一人一條胳膊架起他。
賀中鶴覺得睜不動眼了,腦子也跟沖了個大長跑似的不轉悠了,幾乎是半昏迷的狀態掛他倆身上。
石宇杰比他矮,一人一條胳膊架著,他大部分重力肯定在高的那側。
頭抵著雁升下頷,賀中鶴一嘴血腥味兒,沖著移動中的紅色塑膠跑道一通瘋狂咳嗽,頭暈得想吐:“死了死了死了……”
把滿臉通紅的瀕死賀中鶴架回去的時候,班里一半人都下來迎,七手八腳把他安放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一圈人圍著看,知道他現在說不出話,一個個欲言又止。
賀中鶴半睜眼睛看著跟默哀似的這些人,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又一通咳。
“散了散了!”石宇杰喊了一嗓子,趕他們回位。
旁邊幾個班的情況大同小異,各運動員跑完都差不多跟他一個德性。
等人慢慢散了,賀中鶴還是覺得自己嘴里在吐魂兒。
剛才有一群人扶著他肩膀架著他,這會兒散沒了,看臺椅背很矮,根本支撐不住,賀中鶴晃了晃,差點兒栽地上。
石宇杰那群陪跑的正聚老鄭那邊跟他描述夸耀。
賀中鶴迷迷瞪瞪看著他們,突然肩被人一攬,腦袋和半側身子瞬間有了依靠。
他現在太虛了,這個姿勢靠著雁升幾乎是一大坨灘在他懷里的,看著不怎麼正經,雁升說話的時候就目視前方沒扭頭:“喝水嗎?”
雁升也帶著喘,畢竟陪他跑了大半程。
賀中鶴費勁地微微搖了搖頭,這會兒還喝不進去,特暈特難受。
不過稍微有點兒恢復神志了,開始驚訝。
竟然把一千五跑下來了。
心肺健康的人都有半途下場的,他跑下來了!
而且是本組第二!
說不定還能拿個名次!
渾渾噩噩間,他又開始有點兒懷疑自己這病是不是……真的那麼嚴重。
或者說,即使是病情不重的肺心病患者,真的能用這種速度完成長跑嗎?
賀中鶴皺了皺眉,接著又一通驚天動地的咳嗽,打斷了這有點兒離譜的突然冒出來的懷疑。
雁升把水遞給他:“喝點兒,嗓子一直干著越咳越厲害。”
賀中鶴微微低頭,虛弱地看著這瓶礦泉水。
雁升頓了頓,擰開后又遞給他。
賀中鶴還是虛弱地一動不動。
兩人挨一起盯著眼前這瓶水。
賀中鶴現在是真動不了了,渾身跟散架了似的,稍微一動都覺得身上哪個零部件要稀里嘩啦掉了。
最后還是掙扎著坐起了一點兒,捏著瓶子吸溜了一小口,然后又bia唧一下歪回了雁升身上。
“照顧好我媽和飛狗,”賀中鶴含糊不清地在他臉旁說著,“我要駕鶴西去了。”
雁升沒說話,接過前排同學遞過來的退燒貼,糊他腦門兒上。
賀中鶴哼哼兩聲,安靜了一會兒,然后稍微抬了抬頭,半個身子還是倚雁升身上:“我是不是很牛逼。”
“牛逼。”雁升把他腦袋按回去。
“那我是不是現在很虛弱,很慘,你看著很不忍心傷害我。”賀中鶴又啞著聲音問。
“我為什麼要傷害你?”雁升懷疑他跑步的時候把腦子掉跑道上了。
“因為,”賀中鶴又咳了一會兒,這通咳完直接啞音兒了,得用氣聲說話,“因為我要跟你說個事兒。”
雁升莫名其妙地偏頭看了看他一頭藍中帶黃綠的毛,覺得這跟下遺囑似的:“說吧。
”
藍中帶黃綠的毛沒再發出聲音。
雁升動了動胳膊:“說。”
那邊跟老鄭夸耀完又從桌上順了幾包零食的石宇杰和郭瑤開始往這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