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無論什麼時間,走廊里都會有匆匆的腳步聲和慌亂的交談聲。賀中鶴心有余悸,聽見點兒動靜就心慌一陣,胸口悶得難受。
之前吵架他對老媽說過“你說話能不能正常點”。
老媽不正常嗎?
老媽是最疼自己的人,最自己唯一的親人。
但不是一次了,從小到大,賀中鶴見過無數次老媽突然的歇斯底里,見過無數次老媽那種令人心慌的表情和不太正常的各種反應。
老媽很焦慮,這種焦慮沒表現在工作方面,沒表現在生活方面,而是都投注到了賀中鶴身上。
經常給石宇杰打電話探查自己有沒有健康飲食有沒有打架亂作、無論去哪都要提前匯報、每天強調四五次肺心病,藥當飯吃、不許住校不許私自出市區、甚至還有今天的,必須留在本市學校。
而在這些要求下,只要他表現出一絲違抗,老媽就會憤怒,就會慌張,就會不正常。
“不許走!都不許走!”
“你爸就是這麼沒的!他死了就是因為這個!”
剛才她說到這的時候神情里滿是驚恐。
老爸到底是怎麼死的?
賀中鶴看見老媽翻了個身,發出幾聲有些痛苦的夢囈,他順了順老媽的胳膊。
已經兩點半了,他沒有一點兒困意,只覺得手還是涼的,暖不過來。
因為親人的死而受刺激,患上心理或精神疾病。
這個想法從小時候就冒出來過,但他不敢跟老媽提。不是所有的心理疾病都能治愈或緩解,那是老媽扎在肉里很深的傷疤,不到萬不得已,他愿意在老媽面前軟化自己帶刺兒的性子,順著她,不去揭開。
但這次他真的害怕了,猶豫了,自己的未來和老媽的健康堵在這一團糾結上。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要不要去碰一碰老媽的傷疤,要不要提醒她,你讓我心慌,你的確不太正常。
雁升睡眠很淺,被臥室外的“咣”的一聲巨響驚醒了,關門聲。
準確地說是摔門聲,震得他臥室的門都在顫,這樣的分貝就算暈過去的人也能被嚇醒。
雁升有點煩躁地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是后半夜了,兩點半。
隔壁臥室的門也跟著“咣”一聲巨響,走路拖鞋摩擦地面,腳步很急。
又開始了。
雁升扯過被子蒙住頭。
薄薄的空調被當然蓋不住客廳里雞飛狗跳的聲音。
“雁德強,個死不要臉的,我告訴你,你別在外邊沾一身病帶回這個家!”朱玲的聲音尖利地響起。
這是雁升放暑假后雁德強第一次回家。
有時候雁升會冒出來一個惡毒的念頭,要是雁德強死在外邊了,永遠別回家了,家里是不是能就能安生。
“放你媽的屁!”
雁德強嘶啞的吼聲,聽聲音都帶著酒氣。
然后是桌子被掀了的聲音,乒鈴乓啷稀里嘩啦響了好幾秒,末尾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柱狀物,滾了半天才停下來,正好撞在雁升臥室門邊。
外邊安靜了,兩個人好像在一直等這個柱狀物滾完,確定沒有東西再響。
雁升從書桌上摸過耳機,還沒來得及插|好,雁德強的吼聲再次響起。
“我上哪去關你叼事,你有本事去找你娘老子護著你,你能嗎?!你娘老子能嗎?!”雁德強說完,還很響地冷笑了兩聲,“你他媽才得病吧,晦氣娘們兒。
”
朱玲父母,也就是雁升姥姥姥爺,去年剛走的,都是癌癥。
雁升惡毒的念頭又冒出來了一瞬。
外面爆發出一陣廝打纏斗的聲音,還有朱玲哽著的哭聲,一噎一噎的。
互罵時不堪入耳的臟話,廝打時的悶響。
突然“啪”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朱玲的慘叫。
雁升坐起來,心跳得很快。
但他不想出去,出去只會引起三個人的混戰。
東西被摔碎的聲音,應該是花盆。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好像中途還有不知道他倆其中的誰踩碎了泡沫箱,“砰”一聲響。
幸虧他家樓上樓下都搬空了,不然鄰居估計得直接報警了。
“你不是人!你畜生!”朱玲哭著吼,“離婚!離!”
最后一個“離”字出了一半聲就啞在了另一聲脆響中。
雁德強這一掌可能是摑得太使勁,以至于這聲脆響聽起來其實并不很脆。
“畜生!雁德強你是畜生!”聽聲音朱玲從地上爬起來了,撿了不知道什麼瓷器掄到了雁德強身上。
一陣器皿爆開碎了一地的巨響,雁德強痛叫,接著又是纏斗的悶響和互相辱罵。
今晚霍霍了太多東西,明天起來又得好一通收拾。
本來這一晚按慣例鬧兩個來小時就能平息的,但這次一直打罵摔砸到天亮雁德強才甩門離開。
是因為朱玲說了“離婚”。
雁德強投資的公司在朱玲名下,離婚后股份不按共同財產處理,全都在朱玲手里。雁德強一輩子就這麼點兒東西,他指著這個活,只能靠著老婆活,拿著那點兒錢在外邊喝酒混窯|子,回家打老婆,做下三濫的事就是他的全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