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神色有些迷惘,片刻后,他看向了主治醫生,好像想從醫生那里尋求方向。
從穿著來看,就能看出這個孩子平日在家絕對沒受到什麼好的待遇,主治醫生鼻子一酸,摸了摸他的頭:“你媽媽在那邊的病房,我帶你過去,對了,你不上學嗎?”
“沒有,我逃課了。”
“……”
見到母親時,遲應甚至沒有認出這是自己的媽媽。
病床上的人面容比以往更加憔悴蒼白,手上青筋凸起,好像一個七十歲老人的手,皮包骨頭,好像下一刻就能吹燈拔蠟。
遲應甚至隱約知道了遲淮為什麼不愿意出錢做手術。
這個模樣,哪怕做了手術,也不可能痊愈,很大可能就是一輩子臥病在床,可是……他連救都沒救。
“媽?”遲應小心翼翼喚了一聲。
呂愫慢吞吞睜眼,見到了自己許久未見的兒子,一時愣了愣,她艱難地伸出手:“小應?你怎麼來的,你不是在上學嗎?誰帶你來的?”
“我……請假,那個……我自己來的。”遲應坐在椅子上,小聲說。
呂愫頓了頓,突然她笑了一聲:“遲淮帶你來的吧?他人走了?”
盡管已是面黃枯瘦,但從五官上還是能看出,呂愫生病前一定是個美人。
“嗯,醫生說你要做手術,做完就能好了。”六歲的遲應勉強憋出一個笑,“媽,你一定會好的,我保證!”
主治醫生不忍再看——惡性腫瘤蔓延,而且病人沒錢做手術,只能像現在這樣拖著,哪怕是華佗在世,都不可能治好。
醫生唉聲嘆氣,默默走出了病房。
這是一人間,沒有其他人的打擾,呂愫伸手想摸摸兒子的臉,遲應立刻湊過去,抓住了她的手。
“我治不好啦,我也不指望遲淮會出錢,他那個人……除了長得好,剩下實在是一無是處,當初離婚就是因為我得病,沒法再做生意,賺不了錢了,所以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去找了別的人,寧愿去照顧別人的兒子,也不……”呂愫盯著遲應破舊的衣服,忍不住流了一行淚,“對不起啊小應,媽媽沒有本事,爭不過撫養權,你受委屈了。”
“沒有,我過得很好的,有吃的有穿的!”
呂愫笑了笑,沒再反駁:“好啦,你回去吧,不要總往醫院跑,要好好上學,好好讀書,知道嗎?”
“嗯。”
“你不需要出人頭地,但是,媽媽希望你以后過得開心,不要因為這些小事被困擾,好不好?”
遲應帶著哭腔:“好。”
后來幾天,遲應經常往醫院跑,遲淮一開始還不情不愿地騎車送他來,后面估計是和王芹吵架了,就再也沒送過他。學校和醫院相隔三公里,遲應沒有零花錢,于是每天放學都是徒步三公里走到醫院,和呂愫說說話。
可是,不做手術終究不是辦法,這樣延長的保守治療,除了折磨還是折磨,呂愫的精神狀態一天不如一天,遲應擔心她在醫院吃不好喝不好,于是干脆沒再回家,直接住在了醫院,連課也不上了。
然后就被遲淮親自揪了回去。
“你班主任給我打電話了,給我滾回去上課。”遲淮把他拎到了走廊,怒說,“你在這待著你媽的病就能好了?”
“我知道她時間不多了。”遲應握緊拳頭,憤恨地看著遲淮,“我知道你不會救了,我就想陪著我媽,你也來干涉?”
“有用嗎?啊?你在這陪著有什麼用?你讓別人怎麼看我?讓我被扣上見死不救的帽子?”遲淮揪著他的領子,“小小年紀就會道德綁架了?以后還得了?要不是法律規定得撫養到十六歲,我真想現在就把你扔了。
”
“你扔啊,你扔啊!”遲應抓住遲淮的手腕,幼稚的做著反抗,“你要不直接把我殺了,把我殺了!”
可是突然間,已經臥床許久的呂愫從房間里跑了出來,她瘋了似的擋在遲應面前,把遲淮推走:“你走!離兒子遠點!”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醫生也被驚動了,遲淮大概是怕丟了面子,他最后踹了遲應一腳,轉身下樓:“你慢慢陪吧,真有本事就再也別回來了!”
醫生把呂愫扶回床上,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呂愫立刻昏睡了過去,醫生神色凝重,告訴遲應:“你媽媽……時間可能不多了,你要做好準備。”
“還要多少錢,我去打工,好嗎!”遲應急了,“錢不是問題的,只要……只要你們能救……”
“不是錢的問題了。”醫生說,“已經徹底沒救了,最多再支撐半個月,而且這半個月會非常痛苦,至于錢……”
其實那一萬早就已經用完,遲淮還是定期過來交了些錢,勉強維持住了治療。
“小應……”
晚上,呂愫醒了過來,她比昨天精神更差,哪怕是遲應,也已經看出他的媽媽這回是真的不行了。
呂愫虛弱地說:“好了,不要哭了,過來,我和你說幾句話。”
遲應哭著坐在她床邊,呂愫用盡全力才從床上坐起來:“你回去,跟遲淮道個歉,你才六歲,還得有人照顧才能活下去,不要耍脾氣,以后也不要因為我的事困擾,你要往前走,要好好睡覺,你要記住,小應是個堅強的好孩子,好嗎?”
呂愫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淚,遲應乖乖低著頭,再然后,呂愫和他額頭相貼,像是在給予他生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