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大大的草原上，開滿雪白的花朵，未名變成了真正的小孩，天真無邪笑著，肆意奔跑在陽光下，在草叢中圍繞奶黃色蝴蝶蘇醒的少年，被太過強烈的燈光照耀，他伸手揉了揉生疼的雙眼。

　　跟著未名奔跑，跌入了一團幻境之中。

　　在這里，見到了曾經的好友，見到了最親的妹妹，見到了嘴貧卻精誠的醫生，見到了溫柔而強大的未婚妻，見到了迷城認識的小伙伴，見到了偏說失手做出奇怪程序的程序員。

　　而在頂頭，那個師父正笑盈盈擦他的鎧甲，那閃爍了二十年的恒宙，尚能泛出不遜寒光。

　　原來這一切都不曾發生，他們都在等他回家。

　　不對，哪里不對，似乎有誰不在。

　　“九九。”一聲輕喚，裴九冀回頭，那個人帶著全部的光芒，緩緩走來，似是不曾離開，一直在他身邊。

　　裴九冀轉身向他跑了兩步，伸出雙手。

　　突然的血色開遍田野，向前一步踏入深淵，那血腥的味道蒙蔽五官，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這一次裴九冀看得真切，將這美好毀滅的，不是蕭全峰，不是人類未來計劃，就是他，是裴九冀。

　　“怪不得他們都說我是怪物，原來我就是毀天滅地的怪物......啊。”

　　那一聲緩緩的嘆息，記憶在他眼中時隱時現，還未看得清楚。

　　裴九冀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想起這些塵封的記憶，可能是被人踢了柔軟的腹部，痛不欲生，也可能是有電流擊遍全身，也可能是沉入水中窒息瀕死，最終在極限的邊界，他隱隱約約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在那不知多久的從前，他曾經手染鮮血，將這人間打成地獄。

　　竟然還奢望拯救光明，他才是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存在。

　　裴九冀抬起雙眸，看向了凌辰，明白了他會在這里的原因。

　　張了張嘴，干涸得生疼，無言沉默。

　　裴九冀眼中直流過一瞬，接著陷入了長久的黑暗中，蕭全峰冷著一張臉，揮手以后，有白色工作服的人員注射一劑藥劑，已經精疲力竭的少年再次緩緩睜開了眼。

　　連發絲也這麼無精打采，沉在椅子上片刻后，裴九冀失魂了一樣嚎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變成怪物！”

　　“不！你是武器，是毀天滅地的武器，你是神，是創造黑暗的神！”蕭全峰捏著裴九冀的下巴，掐出一條紅印，逼迫他冷靜下來，“裴九冀，看著我，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我是......”裴九冀在一片虛無之中，看不清來路不知道歸途，“我是誰？”

　　有時候，天賦的能力，也不知道是惡魔的贈與，還是神明的詛咒。

　　裴九冀是與眾不同的一個，為什麼他比所有小孩子學的都快，竟然可以比頂級計算機運轉的速度還要快。

　　“他是怪物吧。”

　　“沒錯，一定是這樣，他不是人。”

　　原以為這些話聽多了，早就聽膩了，凌正軒說的沒錯，裴九冀的敵人不是別人，只有他自己。

　　其實被當做異類也沒什麼不好，少了很多雜亂瑣事，便可以專心致志做自己的工作，只是難免，小朋友還是不愛孤獨。

　　后來有了個朋友，名叫傅常平，孤僻有了伙伴，生活開始變得不一樣起來，那天以后，他和朋友開始研究全息粒子。

　　其實從始至終，裴九冀沒想過要去拯救什麼人，要去保護什麼世界，他是個人，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

　　可是那場大火，傅常平的母親天人相隔，傅常平和他反目成仇，那是裴九冀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原來他真的會給別人帶來災難。

　　無望地看著曾經也是好友的凌辰，裴九冀近乎哀求地訊問，“我真的是...怪物嗎？”

　　凌辰沉了聲，沒有回答，而蕭全峰笑得張揚，一字一句告訴他，“你是，你是怪物，足以毀天滅地的怪物，想起來，你曾經是如何將人間變成地獄，告訴我，你是誰？”

　　裴九冀全身在顫抖著，薄汗浸染全身，那回憶突然像是接通了電流，一幕幕劃過腦海。

　　終于明白了，為什麼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于黑暗和鮮血這麼恐懼，因為在晦暗的六年前，他曾經以鮮血，洗禮了這些罪孽。

　　蕭全峰又問了一遍，“告訴我，你是誰？”

　　裴九冀漫無目的搖頭，一遍又一遍重復著同一句話，“不是我！這不是我！我討厭武器！我不是怪物！啊啊啊啊！”

　　蕭全峰冷哼了一聲，“程北漠不愧是龍之芯，這一半力量的封印太強，注射進去還不夠，再加大電刺激，無論如何都要破除！直到他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啊啊啊！！”劇烈的疼痛，即使忍受了這麼多天，還是不想經歷啊。

　　好疼，這神志幾近脫離了一般，肉體的疼痛從骨髓開始蔓延，沒有一寸幸免，可那些隨著疼痛溢出的過往，比這電流還要深刻地刺入心尖。

　　這畸形的世界，

　　這面目全非的世界，

　　這丑陋的世界，

　　這令人厭惡的世界。

　　從未有現在一樣，這麼想離開這個世界，少年的人，固執地認為是這個世界錯了，轉頭才發現，錯的只有自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