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湯匙,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盯著阮迎的臉看:“怎麼去了這麼久?”
阮迎沒說話,只是搖搖頭,額前的濕發襯得臉色愈發蒼白。
他沒看聞璟行,低著頭去拿放在沙發上的通勤包。
旁邊傳來略顯別扭的一聲,“我把照片收起來了。”
阮迎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個,但也沒心思去問。點了點頭,說:“聞先生,我先走了。”
他要走,聞璟行抓住了他的胳膊。
阮迎紅著眼瞼,聲音疲憊:“我真的有點累了,想回去休息。”
空氣沉靜片刻,胳膊上的手松開了,阮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聞璟行臉色愈發陰沉,一腳踹倒了座椅。嚇得送下午開會資料的肖寧一抖,又默默地關上了門。
辦公桌的抽屜敞著一條縫,露著相框一角,姜隨笑得眉眼彎彎。
聞璟行斂著眉,伸手“砰”地一聲關緊了抽屜。
出租車進入橋下隧道,陷入昏暗。
阮迎看到了車窗上映著的自己的影子,像是一面窺探鏡,他的丑陋、扭曲和不堪無處遁形。
緊接著一幀一幀的畫面,在眼前飛速卻清晰的閃過。
臟亂的院子,墻根地下東倒西歪的酒瓶,樹干磨掉皮的棗樹,雪地里濺著的血跡......
阮迎不受控制地陷入回憶,直到司機提醒思緒才回到現實。回到家已是疲憊不堪,倒在被子里蜷縮著身體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間有人砸門。
隨后他被滾滾濃煙嗆醒,聽見外面有人大喊:“電箱著火了,樓燒起來了,大家拿著值錢的東西快跑啊——”
......
下午六點鐘的會議已經準備好,十分鐘后開始。
肖寧站在會議室外摸魚,正刷著短視頻呲牙樂,下一條本地新聞讓他瞪大眼睛閉了嘴。
他看了眼辦公室,里面的人都到齊了。自己若是現在進去耽誤了會議,聞董事長估計會把他宰了。
可上次阮先生的事情,就是他被迫告訴聞董事長的,一直以來心里都對老板很愧疚。
肖寧使勁攥了把頭發,干脆眼一閉推開門進去了,輕步走到聞璟行旁邊,彎著腰小聲說:“聞總,有個事您要不要聽一下?”
聞璟行低頭看著平板上的項目策劃案,“誰的?”
“那個,阮先生的。”
觸控筆在屏幕上狠狠一戳,聞璟行厲聲道:“滾,我不想聽到他的任何事。”
肖寧識趣地閉了嘴,悻悻坐到后面的椅子上。
他屁股還沒坐熱乎,聞璟行朝他勾了下手,“過來。”
肖寧乖乖過去。
聞璟行:“說。”
這給肖寧整不會了,不是說不想聽嗎?
“就是我剛剛看到本地新聞,說阮先生住的小區居民樓著火了。”
“那你他媽的不早說!”
聞璟行把平板摔在桌上怒聲道,引得會議室的人都看過來。
肖寧嚇得一抖,心想是他不想說嗎?不是您自個兒不想聽嗎?
聞璟行頸上青筋凸起,站起來要走,肖寧連忙拽住:“老板,您現在不能走啊,聞董事長知道了會生氣的。”
下一秒,他被抓著脖子按到了總經理的椅子上,抬頭對上聞璟行陰沉的臉,“你給我一個字不落地把會議記錄好,要手寫。錯一個字,立馬收拾東西滾蛋。”
肖寧:“......”嗚嗚。
所幸一路上綠燈暢通無阻,不然以聞璟行的狀態,交通本上的分已經是負的了。
他到的時候,消防車已經到了,消防員正在奮力救火。
燒毀的樓下周圍擠滿了人,有哭的有鬧的,還有些記者在做采訪。
有個大媽對著鏡頭“聲情并茂”,哀聲連連,“你們是不知道,我從半個月前就天天反饋啊,說這電箱不行,遲早得出事!就是沒人聽啊,沒人信我啊,哎小伙子——”
大媽上前拉住聞璟行,“你給我作證,那天我是不是和物業說過,他們就是不管啊,可氣壞我了呀!”
記者一看聞璟行的相貌氣質,眼前一亮,趕緊擺手讓攝像對準了拍。
阮迎的電話一直打不通,現在又被嗡嗡的“蒼蠅”圍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后槽牙恨不得咬碎。
他抓住的大媽的胳膊,還沒扯開,對方接著說:“跟你住一塊的那個俊小伙也不知道有沒有事,明明都跑出來了,火那麼大又沖進去了,再值錢的玩意兒哪能跟命比啊......”
聞璟行身體驀地一僵,脊背升起股寒氣。
此時旁邊救援人員抬著擔架過去,蓋著布的人露出只燒得焦黑的手。
腦中有幾秒鐘的空白,只聽得見心臟撞擊胸腔的“咚咚”聲。
他眼睛發紅,幾聲“阮迎”幾乎喊破了音。周圍的人都看向他,卻遲遲唯獨沒有阮迎的回應。
聞璟行已然沒了理智,掙脫開要往還在燒著的樓里沖,被兩邊的人攔住了。
“你冷靜一點,現在火這麼大,你沖進去不是送死嗎?”
“媽的,放開老子!”
“這位同志你不要給我們添亂......”
“聞先生?”
輕柔清潤的聲音越過嘈雜慌亂,聞璟行驀地停住,轉過頭。
阮迎站在幾米外,探頭看他。
懷里抱著個牛皮紙箱,白色的搖粒絨外套上、露著的皮膚上滿是黑色的灰。
懸著的心臟重重落回去,身上的血又重新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