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來又讓你哭,是因為在他的潛意識里,他覺得自己的哭泣并沒有錯,也許至今為止,他仍然想為此事而哭……”
這句話之后,時間流速變慢了一般,程醫生的聲音逐漸變得模糊,眼前場景飛掠,又回到了除夕那個寒冷的深夜。
溫培鐸幾近無情地說:“你回去吧。你該陪著他。”
于是他又坐了兩小時的車回到家,遇見了百年一醉到滿口胡話的丈夫。
丈夫的手溫柔地摸著他的后頸,笨拙地說著安慰人的話:“哭完了,就不哭了,不再期待別人心疼自己,就不哭了……嗯。”
原來是這樣,原來他們三人之間,都橫著一個巨大的誤會。
傅觀寧心里悶悶的,一陣一陣的難受奔襲在胸腔中。半晌,他抬起頭,看向程醫生,輕聲問道:“現階段,我能為他做什麼?”
“如果要盡快見效的話,得來記狠的,”程醫生說,“問題是,你狠得下心嗎?你能扮演得了這個狠角色嗎?你能承擔一定的風險嗎?”
“你……”傅觀寧遲疑了一下,“你先說說看。”
“這種方法,就是要不斷刺激他,讓他主動把壓抑了二十年的情緒全部宣泄出來。簡而言之,他什麼時候能大聲哭出來,下一步治療就什
麼時候能進行,而且必須是馬上進行……”
那天傅觀寧是打著傘走回家的。
他穿過僻靜小巷,經過燈紅酒綠,一路長得沒有盡頭,他想了很多,很多。
丈夫曾數度讓他傷心,可是到頭來,他們告訴他,丈夫不是故意的,是生病了。
要說原諒嗎?其情可憫,可是痛曾經深刻地鐫在他的骨血里,不能當做沒發生。
要說相信丈夫以后不會再犯的說辭嗎?可是一個病人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犯錯的,未來也許自己要一直原諒他——假如這個病一直不好的話。
沒有自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知道這一切,只會比先前更加煩惱。
他腦海中千頭萬緒在躥動,最后一刻想起的,是溫凜在爺爺病房外輕聲懇求:“就當是逢場作戲,我走前抱抱我,好嗎?”
傅觀寧忽然停下了腳步,拿出紙巾捂住雙眼。
丈夫也有怕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或許他一直都感到害怕和難過,很想有個人來抱抱他,但是他從來不說,因為他不敢期待。
在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里,他也曾經期待過很多次,全以失敗告終,所以他不哭了,他知道哭沒用。
傅觀寧走到家門口,天已經黑了很久,他收起傘,抬起頭看向夜空。
月亮如銀,月涼如蔭。露臺半開的門旁,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閃了一下。
他忍不住失笑了,臉上的表情卻是哭笑不得。
他的丈夫,病得都有些傻乎乎的了,這種時候他又怎麼忍得下心說要離開呢。
可正是因為不能離開,才更說要離開,那是幫助丈夫的方法。
這方法確乎如程醫生說的那般艱難。
每一次他把狠話說出口的時候,都是又氣又心酸又傷心,丈夫像只無頭蒼蠅,沒頭沒腦地撞到玻璃上,疼了也不知道躲,懵懵的樣子別提有多可憐了,他都不敢正眼瞧,怕一不留神就露餡了。
事實上也的確是露餡了,他的傻老公看出來他還愛著自己,為了確認都跑到床上來了,結果也是歪打正著,被戳著痛點,在這檔口嗚嗚痛哭起來。
“早一點哭出來多好啊。”他伸手揉了揉丈夫的頭發,“哭又不是什麼錯。”
第96章 回歸
溫凜伸手抹了把臉:“哭是沒錯。可是我不想在你面前看上去很沒用。”
傅觀寧佯裝生氣,馬上停下揉頭發的動作:“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在你面前哭,你覺得我很沒用咯?”
“沒有沒有!”溫凜連忙抬起頭,急急解釋,“我沒那麼想!”
“那為什麼笑?啊?”傅觀寧擰大了床頭燈,審問似的對準他的臉,“你說啊!”
“……”溫凜慢慢把頭低下去,“就是覺得你那樣,很可愛。”
“可愛?”傅觀寧聲音拔高了,心里又好氣又好笑——他眼前這個霸道總裁里頭藏的是個小學男生嗎!
“不可愛不可愛,我以后不笑了,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溫凜趴下來緊緊抱住他。
“你……”傅觀寧被他折騰得沒脾氣,拍拍他后背,“繼續說。”
溫凜面上一片赧然:“還說啊?”
傅觀寧提了一口氣,故意粗聲粗氣使自己的聲音有點氣勢:“說!”
“我說我說……”溫凜昏頭漲腦地啞著嗓子道,“覺得你太好了,看到你被我弄哭,感覺就像把你抓在手心里,你不會逃,也逃不掉,我很喜歡那種感覺……嗯……對不起……”
他說著,俯下身要去親傅觀寧,傅觀寧偏過頭躲了一下,他又慌了:“觀寧,你反悔了嗎?是不是我哪里又做得不好?你要我怎麼做?”
傅觀寧看他問完就要嘗試去做,心想這還怎麼施行第二階段的教育,連忙伸手揪住他的臉蛋:“我說什麼了……你就在那里瞎猜?我不需要你用跪舔我的方式留住我,知道嗎?我說我愿意給你改過的機會,就一定會給,不是吊著你指使你做這做那……你要相信我。
”傅觀寧放開手,輕輕揉那處被自己揪紅的部分,“愛不是掌控,也不是依附,你要多多信任我,信任愛你的人……我們是不會無緣無故離開你、背棄你的……你接受治療,爭取快點好起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