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給我的愛,太久遠了,我已經不記得了。”
“你還有爺爺……”傅觀寧回應他,聲音墜到夜色里,像珍珠滾落到棉花上發出的聲音。
“爺爺……他不愛我。他只愛過我的父親,那個在他眼中十全十美的人。”黯淡的目光與暗夜融為一體,溫凜用嘴唇觸了觸他的后頸,仿佛是要汲取一點溫暖才能繼續說下去,“他不僅不愛我,甚至有些恨我。我能感覺得到,他一直在想那場車禍當中,活下來的為何是我,而不是我的父親……哪怕是我的母親,也勝過我百十倍。
“在外,我可能是‘別人家的孩子’,可是在家……我們家所有人頭上都壓著兩座山,一座是我的父親,一座是我的母親,他們故去了,所以不會和人相爭,但同時接受了永遠被封神的權利,無人能超越。”
溫凜手上輕輕動著,像撫摸一只小奶貓一樣摸傅觀寧的腹部:“你一定覺得我某些地方不近人情,或者覺得我像個工作機器。其實我也不愿意那樣,只是爺爺的標準定得那麼高,不那麼做,我實在是辦不到。回過頭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很無趣的人。我不知道愛到底是什麼,對于他人的表白,我無法理解,也聽不懂他們說的理由……愛
之于我,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不相信它的存在,我覺得所謂的愛就是一種物質精神雙方的交換。因為……我體會不了那種感情,我的爺爺——跟我最親的人,一直以來委我以重任,親自教導我,但他從來沒愛過我。真的。”
“他待你和和氣氣的,又請你吃點心,你大概想象不出他是怎麼對我的。
”溫凜自嘲似的笑了一聲,“我父母故去沒多久,我就被爺爺接管了。他對我很嚴格——這倒沒什麼,可是他從來沒有安慰過失去父母的我,也不允許任何人再提起車禍的事,即便是為此感到悲傷也不行。半年后的一次宴會上,他讓我出席,我表現不太好,犯了個小錯……具體是什麼我已經不記得,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個嚴重的錯誤,因為家里有好些人為我求情。
“然而求情并不管用,因為爺爺向來說一不二。那個時候正是夏秋交接之際,天氣又干又熱,他讓我站在宴廳大門外不許動,不許繼續參加宴會,不許說一個字,一直到宴會結束所有人都離開。每一個人走出來都能看見我滿頭大汗被罰站的狼狽模樣,他們大多同情我,或者冷眼旁觀,假裝沒有看見,也有人路過后發出一聲嗤笑,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每一雙眼睛,每一個聲音,都是可怕的,讓我難以忍受的。”
“我站了大概有兩個小時,人很難受,又不敢動。最后一個人離開時,我松了口氣,竟然直接跌倒在地。傭人們跑來看我,發覺我已經中暑了,趕緊把我抱到陰涼的房間里喂我吃藥喝水。”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種感覺——頭暈,惡心,胸悶,耳鳴。我昏昏睡過去,醒來時看見爺爺在我床邊,背對著我站著,說‘你醒了?’”
“我以為他是來關心我的,可是他緊接著說:‘心里是不是覺得特別恥辱?特別委屈?你要好好記住今天你所有的難受,因為他們所有人,終其一生,都會記得今天你出了丑,被我罰站在門外。
想要這份恥辱日后不再被人提起,你就只有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夠厲害,讓他們不得不閉嘴,不敢不閉嘴。’”
說到這里,溫凜突然覺得空調溫度有些低,他動彈了一下冰涼的腿腳,問傅觀寧:“觀寧,我有點冷,可以睡進來嗎?”
沒有人回答他。
他湊過去聽了聽動靜,妻子的呼吸已經變得細而綿長起來,近乎無聲。
“睡著了嗎……”
溫凜坐起身,給他掖好被子,俯身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晚安,觀寧。答案你明天再給我吧。”
第92章 回程
傅觀寧醒來時,鼻端縈繞了水果麥片和三明治的香味。
“……”他摸索著按掉手機鬧鈴,坐起身時,看到了把早餐端到桌上的溫凜。對方一改昨日憔悴,換了一身整潔清爽的衣服,頭發因為沒有用啫喱和發蠟,保持在一個蓬松的狀態,看上去倒是很有一種年輕的俊美——假如忽略掉那兩縷枯白的鬢發的話。
兩人目光相接,傅觀寧感到對方明顯是想說些什麼,但他先一步移開了目光,于是溫凜便也陷入了沉默。
到浴室簡單洗漱過,出來時溫凜還在桌邊眼巴巴地守著餐蓋罩著的早餐,好像那些碗碟食物一個個都長腿,沒人看著就會跑一樣。待傅觀寧走過去,他獻寶似的把餐蓋打開,推到傅觀寧面前。
傅觀寧不推脫,坐下來吃了兩口,說道:“你回去吧,再不回,溫理事又該抓你把柄了。”
聽到這類似關心的話,溫凜眼睛里有了一點光彩:“我說過,我等你一起回去。”
傅觀寧見他固執己見,語塞了兩秒:“……隨便你。
只要你別再對Bryan說些奇怪的話就行。”
“我不說。”溫凜挨挨蹭蹭地把手放到他的膝頭,“但你不要總是對他笑,我會嫉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