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黨爭之事淡漠,來日若是當真爭斗起來,這大半朝臣子,便該是所謂的太子黨。
壽明公公一直不動聲色的站在皇上身旁,這會兒突然近前,附身低聲道:“陛下,眾意不可硬違,如今外患已起,若再因此事起了內隙,實屬旁生枝節。”
皇上頓挫片刻,道:“罷了,眾卿平身吧,”袍袖一揮,轉向禮部尚書,“擇個日子,令肅王弟與通古斯公主盡快完婚,朕聽說,公主自從入我炎華邊境,便漸對肅王芳心暗許,也算是遂了佳人睦才子的情意。”
事到如今,禮部尚書欣然領旨。
趙煜站在群臣班列中,他不知道沈澈的所為,被皇上看去了大半,只是暗道,事情能順遂至此,除了魏若超暗中游說父親,怕是沈澈也沒少下功夫的。
最要緊的,還是皇上自己,早先心魔深重,誰也不信。
老臣們,被他除去一半,若是尚有如曹隱那般的阿諛之臣在場,今時的局面也不至于如此一邊倒。
肅王與通古斯修書議合也算順利,單是肅王愿意修國書立誓,娶西尼麗戈為妻,并恪守通古斯信仰一條,便已經將族長打動了七八成。
于是,和親大好的日子,被定在了二月初二。
肅王府張燈結彩,乍看說不出的喜慶。可深究這喜慶里,缺了肅王妃的端儀、也缺了小碩寧的嬉笑。
王府缺了生氣,又得強撐出點兒生氣來——違和得緊。
肅王妃平日里待下人和善,而今,丫頭小廝忙前忙后,幫著肅王殿下張羅娶另一個女人進門,這活兒本身就干得沒勁。
可他們又不能說什麼。
腦子活分點兒的,大約明白肅王身不由己;那些腦子轉不過來的,便覺得,自己與王爺雖然同在王府屋檐下,可實際上卻是云泥之別——我是趴在地上的蟲兒,不指望理解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云雀。
做事情一旦帶出情緒,沒了感情,便怎麼都詭異。
趙煜在一旁觀瞧,隱約覺得,肅王今日也有些奇怪,卻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怪,眼看吉時將近,肅王已經把還昏睡著的西尼麗戈接入王府了,門外傳事的喜官突然高聲報喝道:“陛下駕到——”
群臣忙跪下接駕。
皇上,竟然親自前來觀禮了。
他穿得喜慶,滿面春風,一入正堂,便對肅王笑道:“朕想了好幾日,都想不出到底該送點什麼作為賀禮,金銀玉石你看不上,旁的,你也不缺。后來壽明同朕說,該讓朕親自來賀一賀你,才是。”
說罷,他在主位坐下,示意壽明公公,讓內侍庭隨行的侍人們將賀禮一一抬進正堂。
王爺納妃,皇上親自登門,炎華自建都以來,只有肅王一人得此尊榮。
肅王叩拜謝恩自不用說,皇上笑道:“行了,行禮吧。”他說著話,卻瞥向壽明。
趙煜心底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自從上次他看出壽明對皇上存了芥蒂,便暗中將白妃留下紫檀匣子的事情告訴了壽明。
雖然也有利用之意,卻也已經是箭在弦上。
可看皇上的模樣,似乎對壽明有所戒備……
果然,壽明突然開腔了:“陛下,老奴還有一份賀禮,要奉予肅王殿下,但不知道是否穩妥,還需先請陛下過目。”
話,說得相當僭越。
而皇上,一副預料之內的模樣,笑道:“早知你有心意,拿來朕看。”
“早知”二字一出,趙煜心里猛一翻個兒。他看向壽明,卻見老公公平靜極了。
壽明叩謝皇恩,擊掌三下,兩名內侍庭太監上殿。
看衣著,是五品正侍。
一人托著個木盤,上面放著個方方正正的東西,用深紫色的錦絨蓋著。
另外那侍人,在御前將錦絨布揭開。
木盤上,紫檀木匣便展露無余,匣子上的暗紋是鸞鳳,一看便是宮里娘娘的東西。
皇上與肅王,臉色瞬間大變。
皇上神色滯澀,他認得這匣子是自己愛妃白氏所有,更確切的說,是為他隱瞞身份,與他做了多年假夫妻的胞妹白氏所有;
而肅王則是隱約意識到,這匣子,正是自己府上小丫頭提到,藏匿著驚天秘密的東西。
而趙煜,起初神色里有一絲慌亂,這會兒便又已經平靜下來,他忍不住看向沈澈,片刻,合上眼睛,隱去眸子里極淡的悲傷。
我不愿你忠孝兩難,惡人,便由我來做吧……
再看殿上,壽明公公親自將盒子呈到皇上面前,道:“請陛下過目。”說罷,將盒蓋打開。
盒子里是一封一封的信件,皇上一封一封的看,臉色越發難看。
信件上的字跡他不認得,并非是白妃的手跡,但內容,卻無疑只有白妃這一個出口。
“我起初想,兄長若如明皇世民,舍骨肉小義,能造福天下萬民,帝王的對錯,從來都不該拘泥小節……”
“天下利益,終該是歸于萬民大利……”
“可突然我也在想,事情何至于此,尚無人危及他的帝位……”
“我是不是錯了……是我錯了……還是他著魔了?”
看到最后,皇上拿著信件的手止不住顫抖。
信里,白氏對于皇上多年來行徑描述細致,從她如何顧念親情,念著兄長謀位之后,重社稷,廢寢忘食,到后來,見他親自燒烙掉胸前的海棠花紋身,多年潛移默化的逐漸調整妝貌,修易容顏,至十年之前,才終于敢以本來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