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更是滿目慍色,覺得他壞事。
老公公轉至皇上身前,雙膝跪下,道:“老奴并非亂政,但……須得提醒陛下,通古斯有一嫁葬習俗。”
趙煜暗驚,這事兒隱秘,壽明竟然也知道。若非他先行叫破,趙煜也是要說的。
和親本就倉促,趙煜心知,深挖細查,就會有漏洞破綻。這天下的事,大都是事在人為,有心阻撓,總會有路的。
他日前讓翟瑞幫忙查證,近幾日才有了結果。
通古斯是古游牧族,向來無定所,信奉的主神名叫阿詹娜,而她最要緊的神諭,是堅持自由與制約的平衡。是以,通古斯有一夫多妻,也有一夫一妻,婚俗相對自由,可與這自由相對的,還有一條制約,便是無論男子娶幾個老婆,只要有一人亡故且無所出,便代表這男子的子孫緣該畫上句號了。
他,不得再娶新婦。
換言之,西尼麗戈是來和親的,若她活蹦亂跳好好的,便一切相安無事。
可如今她身受重傷,好了便罷了;若是沒好,嫁給沈澈之后,病病歪歪,沒給皇室誕下子嗣就撒手人寰,按照通古斯的嫁葬風俗,沈澈,這輩子就不得再娶新妻。
只聽壽明公公繼續緩聲道來:“此事……雖然西尼麗戈姑娘是嫁入我炎華的,婚俗不該依照她族,但日后終歸是容易給有心之人留把柄,掀風波。”
壽明把話說得明明白白的,讓趙煜心中一喜,他與肅王原定的計劃便與此相關,想來方才肅王關心則亂,一時亂了方寸。
暖閣里一時寂靜無聲,只能聽見皇上因身體欠佳,略微粗重的呼吸聲,趙煜偷眼看他,見他面色深沉、一言不發。
再看肅王,倒是心思漸緩,乍聽要把碩寧發配漠北時的慌亂已經漸漸褪去。
過了好一會兒,皇上合上眼睛,擺手道:“罷了,你們都退下,朕想安靜片刻。”
肅王還想說什麼,被壽明攔了。
片刻后,暖閣里,只剩下壽明和皇上二人。
皇上悶聲片刻,突然暴起,抄起桌上茶碗,向壽明公公扔過去。
勁力極猛。
骨瓷的蓋碗,砸在老公公額角,頓時就見了血,鮮血和著熱茶,淌得滿臉。
壽明不說話,只是跪下。
“你來裹什麼亂!”半天,皇上憋出這麼一句。
壽明依舊沉悶。
皇上更氣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啪”的一聲響,震得御筆四落:“朕問你話呢,你以為朕舍不得罰你嗎!”
“是了,自從陛下向海平下手,老奴便知道,終有一天,陛下也會舍棄老奴的。”他語調淡淡的,說出這冒犯言語,才抬了眼。
鮮血漫過眼皮,滑落臉頰,好像一行血淚。
“你……”皇上極短的被噎住,“什麼意思?”
“陛下……您……真的還是陛下嗎?”
皇上騰的自龍椅上站起來:“你!”說著,他自御書案后繞到壽明近前,“你……”
“你”了三次,也沒說出下一個字,反而手指著壽明,因為激動,止不住的抖。
“陛下,您即便要老奴即刻去死,老奴也會去的,但老奴……替海平不值。您剛剛登位時,那樣心懷蒼生,可后來您怎麼了,為什麼白主兒死了、海平死了、半朝老臣都死了……這麼多年,老奴替您給周大人傳遞密信、給宮外的左先生傳遞密信……前些日子,您給相府傳信之后,就出了那麼詭異的事情……到底是為何……陛下……您到底在做什麼呀!”
皇上定定的看著他,這一瞬間,他猶疑了。
“真的還是陛下嗎?”這句疑問,歧義深重。
壽明一定大略知道自己的所為,但他不一定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
知道他秘密的人,如白妃;有可能探究他秘密的人,如那些兩朝重臣;阻礙沈澈登位的人,如大皇子、又如廉王……
都已經死了。
就連替他辦過事的周重、左朗、福海平也都死了。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本以為如今的變數,只有趙煜、肅王,還有自己那個冤家兒子。
萬沒想到,壽明又跳出來了。
他的身體越發不好。
天下,他不想還回去,只想交給沈澈。這事不能再拖。
“你下去吧。”皇上終歸保有了一份冷靜。事情越是焦灼之際,便越發不能妄動。壽明這個變數要掃平,但在動手之前,他需要摸清,他到底知道什麼,有何后手……
這日深夜,壽明公公下值,獨自走在靜寂的宮道上。
眼看要穿過御花園,突然一道人影閃過,拉了老公公的手臂,將他帶入高墻的陰影中。
“公公莫驚,是本官。”
說著,這人松開了壽明。壽明這才定神看清,拉他的人,是趙煜:“趙大人?”
趙煜向壽明深施一禮,驚得他連忙避開些:“趙大人這是做什麼,老奴擔不起。”
趙煜卻正色道:“趙煜曾對公公有所誤解,今日殿上公公出言解圍,趙煜方知公公大義,心懷慈悲。是以,有一事,前來相告……白主兒生前,留下過一只紫檀匣子,其中的內容,趙煜經查得知……”
壽明公公聽趙煜說完,驚道:“不知這匣子現在何處?”
趙煜卻笑了,道:“咱們已經知曉了匣子內里裝得是什麼,那這匣子此時在何處,出現在那人面前時,是真是假,還真的重要嗎?”
炎華的春天來了,但炎華朝堂上依舊凜冬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