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封寫給婉柔父親婉君安的密信。
工部的工匠,一旦開始研發兵刃火器,非到完工,便不能離開工部。而那寫信的人,卻要婉君安將六翼銃的整套圖紙偷偷抄錄,用蠟封為柱狀,藏在體內,逃過驗身帶出去,在某日的深夜,與福海平在憑祥居見面。
這憑祥居是個老牌茶樓,每日都魚龍混雜。
如今再看,婉君安能把這封信私藏在書頁里,便知道,無論他當時是否照做了,這事兒背后,都出了變故,婉君安的死九成九便是與此有關。
趙煜又細看那信件的字跡,也覺得不對勁,若是對字跡沒什麼研究的人,看了這字便也看不出什麼,可趙煜偏偏對筆跡執著——這字,與皇上運筆的勁道似是而非,仿到了筋骨,字體又不像。
瞬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本以為沈澈的欲言又止,只不過是因為夾在對自己情意與對父皇的忠義之間。
如今……趙煜腦子里如同炸了個響雷——事情遠比自己想得還要復雜。
他起身,朗聲道:“衡辛,更衣備馬,本官要去一趟東宮。”
他話音落,卻被翟瑞攔了:“還有第二件事……剛才東宮來了消息,說太子殿下被禁足了,您……暫時見不了他。”
趙煜驚駭:“昨兒還好好的,今兒怎麼就禁足了?”
翟瑞搖頭,表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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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被禁足,全在他預料之中。
他身居太子位,本就日日忙亂,近來越發難有閑時。
炎華的高官新換了一大批,一到過年,光是給太子遞上拜帖的就不計其數,無論真假奏事,有一個目的總不會變——拜山頭。
而今,太子殿下禁足了,十五之前,終于落得清閑自在。
這日晚了,他獨自在書房里,溫一壺酒,自酌起來。
杯中酒灑在地上,他道:“若是還沒走,澈兒便送一送您吧。”
說罷,又倒上一杯,一飲而盡。
白日里發生的事情,還恍若就在剛才。
他不知不覺,盤算日后的每一步棋,心思飄忽,再一回神,酒喝得猛了,倒有些上頭。自嘲多日不飲酒,就連酒量都衰減了,往臥榻上一靠,眼皮發沉,索性便合眼睡去。
正半夢半醒間,聽見門輕聲一響。
沈澈以為是阿煥來伺候他休息,也沒起身,懶散的答道:“孤知道了,這就休息。”
對方沒應聲,只是向他走過來。
沈澈聽那腳步聲熟悉,酒猛然醒了大半,一下子就從床上坐起來了。
“殿下,怎的喝了這麼多酒?”
就見趙煜,站在臥榻邊,微皺了眉頭,抱懷歪著頭看他。
許是沈澈眸子里都帶出幾分醉意來,趙煜輕輕嘆息一聲,好像在說“不省心”,卻又舍不得不管他,到茶桌前,倒了半杯溫水來遞給沈澈。
沈澈接過,幾口喝完,笑道:“你不會……是翻墻進來的吧,知道我想你了?”
可趙煜卻沒答,臉色也不怎麼明朗。
沒理沈澈,直接走到桌前,看懸在墻上,皇上新贈的御筆。
那個“祥”字,衣補的最后一筆,筆鋒上揚,與白天翟瑞送來書信里的“祥”,即便字體不十成十的一樣,但運筆的勁力一般無二。
兩字出自一人之手——當今圣上。
這要命的線索,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墜入趙煜的眼眸。
這一瞬間,趙煜心里的所有猜測都落地有聲,沈澈自將軍墓里回來,便怪怪的,他從前一直在想,這人到底還在瞞著他什麼事。
如今,他終于想明白了。
三百年前,三皇子經歷的亂事重演,皇上不姓沈,沈澈也不姓沈……
不知何時,真正的皇上被如今朝堂上的這位鵲巢鳩踞。
沈澈心亂……
從來都不上因為貪戀尊位,這一瞬間,趙煜心疼沈澈,心疼他莫名其妙就陷入孝義兩難的境地。
真相,在如同颶風,在趙煜腦海里掀起滔天巨浪,他想到了很多破碎的事實……
沈澈,是皇上與一個位份極低的妃子所生,但太子的生母,并沒有福氣母憑子貴,生下他不久,就因病亡故了。
自此之后,皇上專寵白妃一人。
此后……
沈氏可能繼承皇位的王爺、皇子,大多死于非命,皇上在折損了大皇子之后,確實心痛,但卻也沒有那麼心痛……
白妃驟亡、群臣換血、把這些事情全都串聯起來去想……
這些人是否暗有聯系,趙煜還沒查清,但……其背后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皇上怕有人發現他的秘密,為保萬全,索性斬草除根。
寧可多殺,也不漏放。
當今圣上的親生骨肉,其實只有沈澈一人。
而婉柔苦心尋覓的真相……她承受得起嗎?無論事情有多曲折,但害她父親喪命的正主兒,終歸是金殿上那位。
趙煜突然很害怕,若是自將軍墓出來,沈澈便知道了自己身世的蹊蹺……
想到這,他木訥的回身,也不知沈澈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后了,幾乎是滿懷的撞上去。
趙煜身形頓住,索性深吸了一口氣,抱住沈澈。
“怎麼了?”突然被心上人抱住,太子殿下覺得這幸福來的太突然,自然是把趙煜擁進懷里。
“你怎麼了?”他柔聲問,他覺出趙煜不對勁,就想把人從懷里扶起來看。
可趙煜,卻跟他扭著勁兒,反倒把他抱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