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年沒人聽我說話,你與我一位故交的朋友相貌一般無二,若不是經年日久……”說著他無奈搖搖頭,“我當真要以為他又活過來,站在我面前了,這里面的過往,你想聽嗎?”
趙煜當然想聽,忙道:“自然,晚輩洗耳恭聽。”
聽趙煜稱呼都變換了,柳華笑了,只是,他依舊戴著皮面具,一笑,說不出的詭異恐/怖:“我給你講一段往事,遠到……我自己可能都記不清楚細節了。”
柳華的敘述,刻意忽略了年代,可趙煜依舊從中聽到了前世已經被他遺忘的、和他全知曉不全的過往——
那段往事,被柳華由朝堂家國的恩怨,演變為一段江湖往事。
他說,他有個多年不見的朋友,名叫阿澈,心里牽掛著一個人,可那人的心思,全在江湖大業上,阿澈只得將這份感情壓在心底,全心全意幫對方雄圖大展。
后來,這人被奸人所騙,在奪權之爭中喪命,他曾經訓練的死士也被圍剿。那些死士都是極有本事的人,有一部分,逃到荻花鎮,卻被對手團團圍困。
這一困就是大半年。
終于,阿澈歷經萬難,前來解救眾人,鎮中卻已經是一派人食人的慘相,隨之而來,爆發了怪事,很多人都瘋了,癲狂大笑、難以控制自己,瘋癲而死。
當時,柳華作為阿澈的朋友,帶著空青,一同前來此處。一看,便懷疑這是疫病。阿澈不忍朋友的舊部受苦,懇請柳華醫治。柳華為了醫治眾人,對鎮民謊稱是天罰。
他研究了許久,發現這病癥根本就沒辦法根治,只能靠草藥抑制。
又怕真相公之于眾,引起騷亂,便只得居于此地,定時將藥物由濕地的活水源處,混入水中,經地下暗流帶入荻花鎮。
一晃,只覺得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但到底多少年了……他也記得了。
趙煜在一旁聽著,越聽越是心慌,猜測終于被證實。自己當年訓練出的死士們,落得這般下場。
那麼如今都城里的亂子呢?
柳華見他目光定定的,若有所思,便繼續道:“我研究了那病癥多年,最終發現病源,非是存在于肉質里,而是……”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腦髓。”(※)
柳華當年得知真相,一度不愿相信,曾瘋狂實驗,試圖推翻殘忍的事實認知,可越是求真,便越發現,這病癥始于同宗而食所產生的畸變,只有種下殘酷的因,才會得來殘酷的果。
趙煜和衡辛同時臉色大變。
趙煜即刻便想起曹隱壽宴上極推崇的那道菜肴。
一瞬間,沒人說話了,屋里寂靜。
突然,衡辛就干嘔起來,直接沖出茅屋,跑得遠了。
柳華看向趙煜,道:“你倒算淡定,”他笑著,皮面具被擠成一團,“你知道了因果、也得到你要的東西,便走吧。”
說完這話,起身送客。
院子門口往外好遠,衡辛鐵青著臉蹲在地上。
趙煜見他已經吐得天昏地暗了,問道:“你怎麼樣?”
衡辛只是捂著嘴不說話。
柳華見了,從懷里摸出一顆山楂,扔給他。
衡辛接過來就吃了,片刻,才道:“多謝前輩,”他眨巴著眼睛看看柳華,又看看趙煜,開口問道,“前輩,你孤身一人在這,總戴著面具做什麼?”
柳華看著衡辛,就如老人看個不懂事的孩子,也不說話,直接把面具揭了下來——他相貌好看極了,也不知這二位神醫是何門何派,不僅長壽似神仙,還這般駐顏有術。
空青和他,看上去都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只是空青的眼眸靈動,不知內情的人見他,只會覺得他是個調皮年輕人,但柳華的眸子,讓人看了就覺得空寂。
除此之外,他臉上自左邊眉梢,到右頰,一道深深的傷疤,把他清俊的相貌一毀兩半。
經年日久,已經是舊傷了,但依舊能看出當時的慘烈。
柳華見對面二人同時愣了,笑道:“是我自己的問題,有時候,美好里包含的丑惡,還不如純粹的丑惡更容易讓人接受。”
衡辛似懂非懂的點著頭。
趙煜的目光卻依舊直愣愣的落在柳華臉上。
衡辛見了,偷偷拽他袖子——大人,你也太失禮了。
趙煜回神,抱拳深鞠一躬,道:“前輩猜晚輩若非姓沈,便是姓趙?二十年前是否去過滌川右丞相府,說趙煜若是不入仕,炎華便將大亂?”
父親趙何故,之所以執著于讓趙煜入仕,除了注重門第,還因為早年聽了個上門的道士的話——獨子若不入仕,炎華便鑿滅頂災劫。
記得父親說,當年那個道士,相貌清秀,臉上一道橫斜的傷疤……
柳華聽過,面色淡淡的,眼睛鼻子嘴這時候就像是黏上去的一樣,神色絲毫變化都沒有。他搖頭道:“我年紀大了,近些年發生的事情,反倒忘記了,”說著,沖二人擺擺手,“走吧,別再回來了。”
但越是這般毫無變化,便越是欲蓋彌彰,在趙煜看來,他就是變相承認了。
趙煜想問他,多年不見空青,不想去見他嗎?話到嘴邊,沒說出口。
每個人都該能左右自己的人生,給自己尋一個歸宿。
他既然想在這里落得清凈,自己又何必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