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妻子一瞥之后,就垂下眼睛,再也不愿多看她半眼。從前住在一起時,就嫌棄她不修邊幅,如今看,更厭惡。
“大人,今日叫我來何事,早說早了,老子半刻也不想再看見這婆娘。”
他敢在刑部尚書面前自稱老子,一旁的衙役殺威棒狠狠敲在地上,怒喝道:“大人面前,不得造次!”
結果皮瘋子就只是冷冷地笑,破罐子破摔的道:“命都快沒了,你總不能殺我兩次吧?”
“但若是……那花好月圓樓的姑娘,也被人殺了兩次呢?”趙煜突然就開口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把皮瘋子和皮嬸都問住了,當初案件的主審是周重,二人不認識眼前這從未見過面的小白臉官老爺,更不知他意欲何為。
趙煜沒理皮瘋子,反而向皮嬸道:“當日是你幫他勒住被害姑娘的?怎麼打的繩結,再打一次。”
說罷,他一擺手,一旁衙役便拎過一條麻繩,扔在她面前。
皮嬸呆愣片刻,又看向自己的丈夫,她也算聰明,突然明白了趙煜的用意,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大人明察,大人贖罪,罪婦當日是幫他行兇,但……我們離開時,那丫頭,還有氣,還能坐在林子里哭……”
她話沒說完,便聽堂上“啪——”一聲響,趙煜的驚堂重重摔在桌子上,把皮嬸嚇得一個激靈,抬頭看向堂上。
就見堂上的大人,氣得本就白得如骨瓷掛釉的臉色更白了,向她怒目而視。
皮嬸一時間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趙煜伸手指向她,想指責,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被丈夫打罵,日日水深火熱,就連被逼為非作歹都不敢反抗,這才想通過嫁禍,讓自己擺脫他。
可一步錯,步步錯,她誣告丈夫殺人,最后因為細節,把自己也搭進去,若是沒有她的誣告,后續的慘案,起碼存在被阻止的可能性。
她可恨,可站在她的立場上,卻又是那麼的無助的可憐。
炎華,其實已經算不得是輕賤女性的國度,但回想花好月圓樓里被殺的姑娘、以及皮嬸,她們又都被潛移默化的忽視著。
前者因為她出身風塵就被刑部的典吏忽視,后者則因為對她動粗的枕邊人……
若是她因為被丈夫打就去報官,換來的可能是更多人在她背后的指指點點,以及皮瘋子的變本加厲。
這是一道難解的循環命題,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得到妥善的處置。
趙煜拍完桌子,半天沒說話,堂上一眾人都看著他。
過了好半天,一旁沈澈伸過手來,在他袖口輕拽兩下,趙煜這才回神,道:“先把男犯帶下去,”而后他向皮嬸道,“當日案發到底是何經過,你重新講來。”
得了趙煜的吩咐,正有衙役上前,要帶皮瘋子下去,誰知他起身的瞬間,突然一掙,掙脫開衙役的控制,有哭相、沒眼淚的道:“可算遇到個青天大老爺了,這婆娘冤枉草民,”他說著就想往前沖。
看那架勢,要不是有衙役攔著,他非要撲到趙煜桌前抱住他腿腳膜拜。
“大人不知道啊,這婆娘日日欲求不滿,都是男人,你懂的……”說著,他抹了一把鼻涕,“你看她那副模樣,讓我日日對著她云雨,還不如對著我殺的母豬,但大人你玉樹臨風,想來內宅的夫人也都花容月貌,定是懂不得草民的苦。
”
當年與他私奔的姑娘,如今成了他口中母豬都不如的人。
皮嬸本是小家碧玉,與殺豬漢相好之后,日日操勞,經年日久,早就容顏衰敗,但若是日常的裝扮,也絕不至于像皮瘋子說得那般不堪入目。
皮嬸如今回想當日,一門心思要嫁與這負心漢的執拗勁兒,腸子都要悔青了。
皮瘋子見趙煜不說話,便又異常嫌棄的瞥著皮嬸,道:“老子愛嫖還不是因為你?若是吹了燈,你能聲嬌體柔便也罷了,反正看不見的時候,我管你是誰,能痛快就得了,但是你呢,直讓老子覺得抱了具尸體!”
他污言穢語,說者無心。
但這話聽在趙煜的耳朵里,便不只是他對皮嬸的侮辱了。
湖畔的女死者,就連死后,都遭凌虐,若皮瘋子是真兇,言語間便不該對自己特殊的癖好這般形容。
再看皮嬸,她方才情緒、眼神一直沒什麼波瀾,可到此時,怒火幾乎要從眸子里噴涌出來,更是在須臾之間,便自地上一躍而起,用縛住雙手的鎖鏈猛地套在皮瘋子脖子上,向后猛拽。
她去勢猛,力氣大,周圍衙役全沒想到她會暴起傷人。
皮瘋子一下就被拽倒了。
他是死囚,帶著重枷,人向后摔倒,枷鎖直接重重的卡在脖子上。
再看皮嬸,就地取材,十幾年的勞苦已經讓她不再是當年弱不禁風的小家碧玉了。她一只腳蹬在枷鎖邊緣借力,雙手同時毫不留力的收緊鎖鏈。
只一瞬間,皮瘋子被勒得臉色紫紅。
皮嬸狠命繃住勁,哭喊道:“你這混賬,留在世上就是禍害,我罪孽難恕,早就不想活啦,你同我一起下地府去吧!”
第56章 因果
府衙大堂上,混亂如同菜市場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