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看他,見他額頭上還時不時往外冒汗,心下不忍。
正想拿帕子遞過去,忽然見前方御道上一人快步而來,看清容貌——正是皇上的貼身總管,壽明公公。
壽明年紀不小了,一通小跑讓他氣喘。
他在太子駕前行禮,道:“殿下,殿下不必向前了,”說著,他到輿車近前,以只有沈澈能聽清的音調道,“殿下受傷的因果,陛下知曉了,但禍頭在宮內暴斃,陛下讓轉告殿下‘千絲萬縷,從長計議’。”
白氏,死了。
一切,死無對證,漸明又驟轉暗。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煜:今天總吃癟,哼。
沈澈:還不是因為你不坦蕩?
第49章 江山
初夏,炎華的陛下死了寵妃。
然而,事件背后的糾葛卻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說。
上朝時,趙煜犯了職業病,總是想從皇上的眉梢眼角處,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悲傷。可幾乎沒有收效。
相傳,這寵妃白氏二十余年前小產之后,壞了身子,可即便如此,皇上依舊專寵二十載。
趙煜不知道陛下,在初次懷疑她用心深沉之后,心有沒有痛,有多痛。
又或者,那些寵愛,也是假的。
再說常襄郡君,她精神還是時不時的恍惚。
她對廉王的愛戀,因幼時的經歷在內心扭曲,又因為廉王的拒絕,為她扭曲的愛意澆水施肥,終于釀成惡果,被有心之人利用。
如今有心之人暴斃,諸多細節,一時半會兒查不清,便也就只能告一段落。
時至此時,皇上對江南穹川白家的揪扯,將由暗轉明,非要有一日擺到桌面上來,掰扯出個子丑寅卯才能算完。
經這一遭,陛下舊疾犯了。
一連數日頭痛,最開始是小朝還堅持坐個把時辰,后來索性稱病,連大朝會也免了。
皇上稱病,苦了太子沈澈。
身上的傷剛見起色,便擔起暫代日常事務的職責,雖然不比監國,卻也每日忙得腳打后腦勺。
好在太子殿下年輕,受得是皮肉傷,腦子又好使得不得了。
每日有人將一摞摞的折子送到東宮。
日理萬機,絲毫不夸張。
人一忙起來,自然也就沒空招惹趙煜了。
趙大人樂不疊的按部就班,擬好翟瑞冤案的陳情折子上奏,本以為照這架勢,要等個三五天才會有批復,不想一早遞上去的折子,傍晚,太子殿下的藍批便來了——即刻放人,給予撫慰。
試問多少撫恤能換回近二十年的好光景?
歸根結底,翟恪二十年的堅持,換來兒子昭雪是好事,趙煜反思,自己不該總往消極的方向去想,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想到這,他稍作休整,到府衙的別苑,去接了翟恪。
數日前,翟恪便得知事情有轉機,案件尚在辦理中,趙煜不能與他多做交代,今日,他見趙煜親自來了,心里的一塊石頭就落了地。
出乎趙煜的預料,翟老先生沒有喜極而泣,臉上只是展露出一抹塵埃落定的笑,默默的跟著趙煜,到內牢里把翟瑞接出來。
父子相見,已經恍如隔世。
翟瑞年少的任性、突然聽聞郡主要和他私奔時的猶豫,為郡主癡情、歉疚付出的代價,都由歲月刻印在父子二人的臉頰上。
他們都老了。
沒有人落淚,相顧半晌,翟瑞跪在父親腳邊,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翟大哥博學心細,我內衙的卷宗繁雜,沒人打點,來幫我可好?”趙煜并沒一上來就提撫慰的事情。
太子殿下應承的撫慰金,足夠父子二人后半輩子衣食無憂。
但趙煜知道,翟家這父子二人,骨子里有讀書人的執拗和氣節,用二十年的冤獄換錢財,只怕在他們看來,才是侮辱。
提議言罷,趙煜見翟瑞眼光一亮,似是心動,卻還有猶疑,便又補充道:“本官想要好好修訂刑律的舉證條例,只盼以后,能減少含冤受屈的人。”
翟瑞看向父親。
畢竟是父子,翟恪知道兒子的心思,二十年的牢獄苦,乍一恢復自由,他不適應。
別說讓他像從前那般心性兒高傲的考官入仕,單說生活日常瑣事,他怕是都無法即刻習慣。
人的一生有多少個意氣風發的二十年呢?
趙煜的好意,對于兒子來說,再適時不過了。
于是翟恪道:“趙大人想做的事情有意義,你該去幫他,至于你娘,過幾日,我去把她接回都城來,咱們一家三口,也就能團圓了。”
趙煜見此情形,麻利兒的命衡辛給父子二人在府衙附近找了一所小院住下。
安排妥當,他心思舒松些許,回到書房,細看炎華的刑典和近年的重案。
越看越發現,修典的工作還真不是隨口一說——很多法例不適當。
尤其在舉證方面,像翟瑞案里,以毛發比對作為定罪證據的荒唐事,比比皆是。
潛心做一件事,不覺時間快,趙煜再一抬眼,窗外已是落霞滿天。
趙煜起身,抻個懶腰,出門透氣。
初夏時節,院子里很多花都開了,時不時有蝴蝶芊翩。
趙煜本不是傷春悲秋的性子,但這輩子經多了案件現場,那些把人性撕開揉碎懟進眼睛里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