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片刻,他點頭邁步往里走。
殿內安靜極了,杳渺著極淡的藥香,聞了讓人心神安定。
床榻上薄紗簾子內,隱約能看出有人躺著。
那人也安靜極了,薄薄的一片,被子簇擁起來,便非常的不顯眼了。
平時覺得他高挑挺拔,竟然這麼清瘦。
趙煜忍不住輕悄悄的上前,生怕腳步放重,吵醒了他。
太子殿下的眼睛上依舊遮著黑紗。
溫柔的燭光映襯下,他的臉色變得蒼白。
嘴唇也是蒼白的。
只有唇角一彎微挑的弧度沒有變。
他不笑的時候,也像帶著些許笑意。
放在平時看,這抹淡笑,讓人覺得他平易親和,可此時再看,趙煜只覺得他模樣惹人憐。
說不清,道不明的。
見他呼吸平穩,趙煜的心略放下。
一路來得急切,進屋也沒細看屋里的陳設,只惦記看一眼沈澈,便去查問行兇之人。
這會兒心稍放下,目光就不經意的環視四周,這是他斷案多年的習慣。
陳設沖入眼眸,讓趙煜的心陡然鈍痛——熟悉感,帶著前世殘缺不全的記憶,猛地撞向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撞得他氣息都凝滯了。
看得出,桌椅、香案、書柜還都挺新的,但陳列的位置卻與從前分毫不差,就連款式也極像。
這人……難道也記得從前嗎?
他說今生一見難忘,是唬人的?
目光回轉,床榻上沈澈的身影與前世那人合二為一。
站在這今時而非昨日的空間里,趙煜恍然不知身處何方,也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心口像是悶著一股沖動,讓他想咳嗽。
他合上眼睛,極輕又極深的緩緩吸氣,傾盡所能的想忍住岔氣嗆咳的沖動。
就在他忍到極致,想轉身逃開的瞬間,手突然就被在床上挺尸的太子殿下拉住了。
猝不及防,讓他驚惶回神。
更確切的說,是嚇了一跳。
那人的手,冰涼涼的。
許是因為流了太多的血,蓋多暖的被子,也捂不溫熱。
“是阿煜麼……”太子殿下夢囈般的道。
話音落,他也沒等趙煜回答,像是已經確定了答案,用力一拉趙煜手腕。
要說這事兒,虧就虧在太子眼盲,一直黑紗遮眼,趙煜也不知他是不是做夢。
又念著他有傷在身,不敢掙扎。
結果,趙大人就被太子殿下突如其來的發力,拉得重心不穩,趔趄著往傷員身上壓過去。
這下要是壓個實著,殿下的半條命,又要丟去一大半。
千鈞之際,趙煜只得腰身一擰,轉換重心,側身在床邊坐下,另一只手越過殿下的身子,撐在床里面。
才穩住自身。
他半濕不干的頭發,自背后蕩落到身前,帶著些許潮濕的清香,掃在沈澈臉上。
這……成何體統!
下一刻,趙煜便像是屁股底下坐了彈簧一樣。
可沈澈也好像知道他會來這手,不僅沒松手,還把另一只手也伸出來,囫圇一撈,隔著趙煜極薄的氅衣,正撈在他腰側。
動作太大,扯動了自己傷口,疼得他眉頭急蹙,無聲的抽起一口冷氣。
趙煜見狀,還真不敢妄動了。
二人這麼一番揪扯,太子殿下本來就松散的領口敞得更開了,他脖子上用錦繩栓了個墜子,已經跳出領口,垂在一旁。
那是一枚極小的印章,翠玉雕的,通體長圓,雕工精湛,章鈕是火焰的形狀,靈動得好像真是一團翠色火焰在跳動。
趙煜心里咯噔一下。
輕巧的捻起章鈕,翻開章面來看,果然,章面上,篆書刻著“煜”字。
這并非他趙煜的“煜”,而是三百年前煜王的“煜”。
這枚印章,正是他前世所有。
他訥訥的摩挲著章鈕,心亂如麻。
接二連三的沖擊,讓他心里那股悶氣橫沖直撞。終于氣滯難忍,輕咳起來。
大約是咳嗽聲驚了沈澈,他騰出一只手,把趙煜的手,連同印章一起攏進手心,護在自己心口上。
對方的心跳,透過單薄的衣衫,傳至趙煜掌間。
這瞬間,一切好像都安靜下來了,只是安靜的背后盡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躁動和不安。
……
阿煥,可還站在門口看著呢。
這般場面傳出去,好說不好聽的。
趙煜連忙回頭……
可扭頭一看,身后哪兒還有人?
阿煥那小子,竟不知何時退出殿外去的。
還不忘了把門關上。
“阿煜……”沈澈喃喃道。
讓人聽了,心底涌起難以言說的悲意。
作者有話要說:
阿煥:不看不看。
沈澈:有眼力價兒,漲工資!
第48章 明暗
這一聲“阿煜”,澆滅了趙煜想要轉身逃開的念頭。
他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
一晃三百年過去,他不是當年的將軍了,那人有趣、剛毅、偶爾招欠,卻從不曾讓他這般心生憐意。
眼前的太子殿下,不過是個比自己年幼,又心思機巧的年輕人罷了。
尚不知道沈澈到底傷在何處,趙煜只得騰出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輕拍著,哄孩子似的安慰道:“殿下,殿下驚夢了嗎,正是下官。”
沈澈抓握著趙煜的手在抖。
氣息也不安穩。
趙煜就只能任他抓著,等他自行緩神。
好一會兒,沈澈才像緩過來,一只手捏著自己的眉心,另一只手卻把趙煜的手握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