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輕手輕腳的走到趙煜近前,彎下身子,輕輕貼近趙煜的額頭……
遠遠看,恍如他俯身親吻趙煜。
婉柔驚得瞪大了眼睛。
可細想,姑娘便覺得自己荒唐——該是太子殿下眼睛不便,在聽趙大人的呼吸聲,判斷他是否睡得沉實了。
果然,殿下即刻就直了身子,褪下自己的氅衣,極輕緩的搭在趙煜身上。又把斜向里還開著的窗戶關好,吹熄了屋里多余的燭火,獨留下門口的一盞照明。
婉柔從沒見過男人如此柔情似水,她自問這事由自己來做,也絕做不到這般輕緩細致。
她更沒有把握,進屋做這麼多事,還不把趙煜吵醒。
只得自愧不如。
燭火暗淡,窗上的投影跟著暗下來,看不見了。
只是好久,都不見太子殿下出來。
婉柔心里也說不清是何感觸,飛身自樹上一躍而下,回別苑去了。
再說趙煜,他看著卷宗內參,細想當年案件的始末,很多地方都說不通……
更甚,可以說是莫名其妙。
他本來仰在臥榻上捋思緒。
無奈內傷初愈,精氣神不比全盛之時,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困意襲來,眼皮重得像鉛鑄的,身子半分都不愿再挪動,便就這樣睡了。
再醒來時,天邊已經擦了白,自己萬分難得的,連姿勢都沒變過。
坐起來,才發現身上蓋著件衣裳,只一看,便知道是誰的。
趕忙環顧,可屋里除了自己再無旁人。
沈澈不知何時離開的。
他把衣裳疊好,好好放在臥榻上,走到窗前,把窗子重新推開,讓清晨的空氣溜進屋子,灌入肺里。
翟瑞,冤獄坐了近二十年,當年的證人證物,大都不復存在。
能給他翻案嗎?
趙煜也沒有把握。
但他愿意一試。
看看天色,他叫來衡辛,讓他去刑部內牢,把翟瑞帶過來。
衡辛二話沒說,難得毫不多嘴,應了一聲,便要去辦差。
“哎——”趙煜鬼使神差的開口道,“他……太子殿下呢?”
衡辛又低著頭轉回來,躬身答道:“小人不敢打探殿下行蹤,但猜想,此時許是還在安寢。”
是了,此時已是初夏,天色雖然微明,但時辰,其實早得很。
趙煜擺手,讓衡辛去提人。
衡辛轉身的瞬間,他恍惚看見這小子臉上露出絲不老實的笑意,笑得奸猾。
趙煜搖搖頭,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他只知道沈澈在他睡著時,前來找他,還貼心的給他蓋衣關窗,可他不知道,那人離開時正好與衡辛撞上,就在半個時辰之前。
于是,衡辛腦子里的小劇情沸騰得像開鍋下餃子一樣,但無論如何,他看得出殿下對自家大人上心得很,這就行了。
刑部的內牢與內衙,中間只隔著兩座院子,衡辛去了沒多久,便回來了。
他身后,兩名衙役押著一名身帶重枷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便是翟瑞。
他此時不過四十幾歲。但近二十年不見天日的牢獄生涯,讓他看不見光亮,更看不到希望。
打眼看,翟瑞已經老得像是一個六十幾歲的老人。身子佝僂,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堆疊得厲害。
最讓人看了便心痛的,是他的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除了還會轉動,便與死人沒什麼兩樣了。
趙煜動容,這還是他年幼印象中翟先生家里的大哥哥嗎?
當年……他那樣名士無雙、義氣翩翩。
“把枷卸下來吧。”他吩咐著,起身相迎。
“翟大哥……”趙煜努力的克制著表情,不讓翟瑞覺得自己在可憐他。
他示意翟瑞坐下:“要不是翟先生在城郊攔住我,我都不知道,這麼多年,你竟然一直在刑部的內牢里……”
翟瑞上下打量趙煜,便笑了:“當年的小不點,竟然做了刑部尚書。你小時候就聰明,往后更能大展宏圖……”
“翟大哥……”趙煜止住翟瑞的寒暄,“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是當年的過往,你要據實告訴我。”
翟瑞沒說話,只是深吸一口氣,定定的看著趙煜。
趙煜也不說話,面色平和又堅定的與他對視。
終于,翟瑞嘆息道:“你爹爹用盡人脈,保我一條命,我已經很知足了,事涉皇族……又時隔多年……我爹……咳,”說著,他閉了閉眼睛,“又何苦再把你扯進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
更何況,又有誰愿意憑白背著冤屈。
翟瑞的消極,讓趙煜覺得意外,細想又在情理之中——他的心只怕早就被磨死了。
趙煜正色道:“此是冤案,是炎華的沈家欠你的交代。”
義正嚴詞,本以為多少能打動翟瑞。
萬沒想到,翟瑞心字成灰已多時,二十年的光景,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不見天日的牢里度日如年的。
他只是平靜的問趙煜道:“你想沒想過,這可能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的事情,你爹爹都不敢公然對抗皇權,是誰給你的底氣?”
“是孤。”
眾人都向聲音的主人看去。
正是太子殿下。
他是剛起床的模樣。頭發還沒束起來,垂順在身后。
一身純白色的寢衣也沒更換,寢衣的領邊袖口勾勒著銀絲線,透露出皇室低調的精致貴氣。
掌寬的綢帶束在腰間,肩上隨便披了一件薄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