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笑吟吟的往他前些日子常住的那間廂房走去,“阿煥,去打水來,孤要梳洗更衣,早些歇下了。”
趙煜目送沈澈一副熟不講禮的模樣離去了,才捏捏眉心。明日他要去見見還被關在牢里的翟瑞,今日需要再復盤一次卷宗。
更何況,待到郡君醒來,只怕又有得鬧騰。
想到這,他喚來衡辛,吩咐道:“拿著本官的腰牌,去安排刑部的人事薄,加一個名叫趙改邪的書令史的記檔進去,只要名字年紀就好。”
吩咐已畢,他獨自往書房去了。
月光斜灑在刑部內衙的院子里,空蕩蕩、靜悄悄的。月下樹梢上,婉柔倚著樹干,提起手中的酒壺,淺啜著。
她一直在這里等趙煜回來,見他安然來了,心便也安了。
遠遠看見趙大人的書房亮起燈火,姑娘又倚回樹干上,喝一口酒,看著暗夜里的星輝發呆。
如今她孑然一身了,日后的路要怎麼走,又會遇到誰呢……
她不愿意再想,只想尋著內心的感覺,依偎片刻的安寧。
剛閉上眼睛,忽然耳邊響起一人輕語:“姑娘喜歡趙大人?但你這樣遠遠看著,他可不知道呢。”
第37章 是孤
婉柔大驚,恍然側身觀瞧,卻沒出手。
她自問功夫雖然不算一流,但隱匿行蹤的本事可圈可點。
想當初在花好月圓樓,她藏身于床榻背面的縫隙中,饒是趙煜、沈澈、周重一眾高手齊聚屋內,都無人發現她的行跡。
剛才,她見趙煜是和沈澈一起回來的,知道太子殿下耳音了得,還特意調整了呼吸,只安安靜靜的在樹上,想遠遠的看趙煜一眼罷了。
那二人誰都沒發現她……
可她卻被這不知是誰發現了。
這人笑吟吟的看著她,沒有半點殺氣。
甚至,就連一絲人氣都沒有。
婉柔雖然喝了酒,但也沒醉,這人何時摸到她身側,她毫無察覺。
有點滲人。
姑娘微微安定心神,打量眼前這人——是個白衣似雪的翩翩公子。
乍看逸雅出塵,月光透過樹影打在他的衣衫上,為他身形籠上一層朦朧夢幻的月白色光暈,縹緲如謫仙降世。但細看,他表情又沒有仙人那般出塵,隱約暈散出些許桀驁,跟乍看與世無爭的氣韻大為違和。
尤其自他的一雙眼睛里,透出些普通人沒有的神采,婉柔不知道該將那稱為野心還是城府,她只覺得,他的雙眸深邃得像星空,用廣袤的溫柔包容著在他心底叫囂的萬粒塵埃。
婉柔的經歷并不平淡,卻絲毫看不懂他的矛盾。
那人見姑娘看著他發呆,笑得更柔了:“你喜歡趙大人?”
他又問了一遍。
“你是誰?”婉柔問道。
他好像沒有惡意,但以這種方式出現,也算不上討喜。
“在下江吟風,是趙煜大人的……朋友,在內衙借住幾日,”年輕人說著,向婉柔躬身行禮,“覺得姑娘納氣的功夫高明,才無意冒犯了。”
再高明,還不是被你察覺了。
婉柔蹙起眉頭,沒答話。
姑娘只想自樹上一躍而下,被江吟風拉住了手肘。
他笑道:“是在下擾了姑娘清凈,該我走才是。”
說罷,他身子一飄,便自樹上一躍而下,宛如落葉芊翩,輕悄悄的,落地毫無聲息。
回身向還在樹上的婉柔抱拳行個禮,幾步踱到院子月洞門前的矮枝上,取下一只鳥籠,鳥籠被布罩住了,不知里面是什麼鳥兒。
籠子震動,鳥兒輕鳴,嘰嘰喳喳的好聽。
這人拎著鳥籠,離開了。
且不說他在刑部內衙遛鳥……
單是飄身下樹的身法,婉柔便自覺苦練一輩子,外加拍馬也趕不上。
他是趙大人的朋友……?
可從未見過。
心思轉到趙煜身上,姑娘的目光又落回書房窗紙的剪影上。
看得出,趙煜斜倚在臥榻上翻閱著什麼,片刻,他捏了捏眉心,往后一仰,半躺下來,書卷就扣在胸前,看那模樣,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想什麼。
婉柔又倚回樹干上,看著窗欞內一片暖黃的光輝怔怔發呆,心道,原來他平時都是這樣辛苦的。
刑部的內衙其實很美,亭臺樓閣不繁瑣,卻盡顯雅致。更甚,玉帶河有一條淺緩的支流,穿院而過。
月光灑在河水上,粼粼銀輝,顯得冷冷的。
直到姑娘把壺里的酒都喝完了,趙煜依舊沒動姿勢。
他書房還敞著兩扇窗,若是就這樣睡著了……要受風寒的。
婉柔有些猶豫,要不要前去幫他把窗子關上,或者索性弄出些聲響,驚醒了他,好讓他回寢室去睡。
還未有所行動,便看見一個人影,腳步輕巧的走到趙煜書房前,在窗前駐足片刻,而后就又向門前走去。
距離有些遠,婉柔揉了揉眼睛,細看。
那人是太子殿下。
于是,姑娘便又一次在樹干上坐好,屏住氣息,她終究還是忌諱太子殿下的耳音——若是接二連三的被人發現,自己姑娘家家坐在高枝上,偷偷看趙大人,當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只得暗下決心,下次再也不這麼沖動了。
不大一會兒功夫,太子殿下的剪影便也投射在窗紙上,線條完美得如同影戲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