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再也忍不住又放聲哭出來。
后悔遲,換也不回女兒的性命。
但,她若是將她接回家中,就能高枕無憂嗎?
也不盡然。
若真那般,可能便是更多條性命的隕落。只不過,活下來的人需要面對離別和失去,才將痛苦和后悔無限放大了。
這樣一想,趙煜倒不禁苦笑,上輩子,他不是那個活下來的人。
沈澈也曾這般后悔痛苦過嗎?
一瞬間的感慨走神之后,他料想當日秦鄭氏見到的官差,該是錢天崖四人中的一個,他能來這里查問,便是這里有什麼線索。
“秦姑娘,有沒有記錄客人信息的習慣?”趙煜問道。
秦鄭氏點頭,答道:“她有一本冊子,記錄客人的姓名、喜好,若是有圖樣,她就會在白絹上畫出來,附在后面,一般會和顏料、針具等東西,放在那邊的地下暗室里。”
趙煜聽完,眼睛都亮了,道:“快,去找那本冊子!”
他有一種直覺,錢天崖死死握在手里的白絹,就是秦念兒繪制的圖樣。
小院里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正是暗室。
周重帶人,一馬當先,推開門。
身為三司總捕,見多識廣的周大人看清屋里的情景,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被眼前的場面駭得說不出話。
他身后跟著的兩名衙役更是嚇得低呼出聲。
暗室陰涼避光,即便是白天也昏暗,微弱的日光自高窗灑進屋里,斑斕了房間里四散迸亂的血跡,房門迎面的墻上,更被人用顏料描繪出一瓣巨大的海棠花瓣。
陽光吝嗇的投射到屋里,映襯出墻上干涸褐紅的花瓣。犀利的筆觸在粘稠顏料的襯托下,顯得蒼勁。
違和感里無處不透露出詭異的恐怖。
趙煜越過周重,走到那副巨大的畫作跟前,用手指沾了一點“顏料”放在鼻子下聞聞。
“是血。”
他聲線平和。
這幅巨作,足有兩人高,需要多少血才能完成……
極少經歷這等慘烈場面的衙役自然沒有趙大人淡定,有幾人已經在視覺、嗅覺和聯想的三重沖擊下,被刺激得干嘔起來。
趙煜回身,環視屋里,定睛看到墻角處半趴著一個滿身臟污的小男孩。
一動不動。
趙煜連忙搶過去。
那是個四五歲的孩子,被人一刀割喉,已經死去多日了,因為暗室的半地下環境,然尸體腐敗得速度略慢。
依稀看出,孩子死前的表情,定格在臉上。
他一雙眼睛已經混沌污濁,卻滿含著驚恐和不舍,一只小手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努力的伸向門口的方向,好像,是在叫娘親快點來救他……
趙煜蹲下,拂過孩子的面頰,幫他合了眼。
緊接著,他皺起眉頭——依照這童尸的狀態,他至少該比秦念兒多活了一日。
是兇手在這地方待了至少一日,還是他去而復返,又或是……行兇者并非一人?
仵作老高走到近前,趙煜起身,讓開些地方給他。
一邊的周重面色沉重的把目光從小鈴鐺身上挪開,又去看墻上的血壁畫,自言自語道:“為什麼要弄成這樣……”
看上去好像是什麼儀式。
但趙煜搜腸刮肚,在他兩世的記憶中,對這般場景,沒有印象,獨有那片海棠花瓣,看著眼熟,卻又實在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什麼情況?”沈澈方才一直在和秦鄭氏說話,這會兒也湊到門前來。
“怎麼……這麼多血?”狗鼻子的太子殿下瞬間便察覺不對。
周重還是比趙煜拿太子殿下當回事兒的,連忙把屋里的情形跟他描述了一遍。
這時,趙煜已經極為小心的躲開地上斑駁散布的血跡,開始找秦念兒的客人記檔。
“那兇徒是變態嗎?他到底在這里殺了多少人……”周重喃喃道。
算上錢天崖幾人,只怕這地界兒至少死了六人。
趙煜暗想著,沒接話,他閉了眼睛,心里著實不舒服。
從現場大量的血跡還有錢天崖幾人身上慘不忍睹的傷痕來看,事發的那個晚上,幾人的遭遇讓趙煜不忍推想,卻又不得不去做,而且……
趙煜內傷沒有大好,思慮牽扯脈絡,血腥味沖得他心口憋悶——自稱殉道者的兇手、勝天鏢局、鏢旗上的徽紋,墻上的血海棠……這一切的一切像是某種有組織的儀式。
依趙煜的猜測,案發之前,秦念兒有可能已經意識到了危險,危急關頭,她讓小鈴鐺帶著線索,躲在儲藏室里,而后,她先遇害了……
若真如此,小鈴鐺便極有可能目睹了之后發生的一系列慘事。
直到他與錢天崖四人都遇害了。
想著這些,趙煜又往屋里走。
借著陸離凋敝的可憐太陽光線,他看見一本冊子被扣在血泊中。
非常殘破。
地上除去血跡,還有一只極小黃銅炭盆,盆里的碳火已經熄滅了,一旁掉落著一柄碳火鉗。
他心頭一震快步上前,戴上手套,先是拿起碳鉗。
鉗子頭上還貼附著被燒灼得焦黑的皮肉……
趙煜不禁咬了咬嘴唇。
疼痛,讓他的心緒稍微平靜下來——只怕,錢天崖便是用這個東西,給自己斷掉的舌頭止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