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個子不高,比趙煜矮了一頭多,但她激動得幾近瘋狂,一撲之下,趙煜即便有所防備,也被她撲得倒退幾步。
兩名衙役見這不成體統的畫面,要強行將那婦人從趙煜身上扒下來,趙煜卻抬手,止了他們的動作,向那婦人道:“本官知道你難過,但大嫂且冷靜下來,才好說話。”
之后,無論那婦人如何哭喊,趙煜都只是安靜的站在原地,任她揪扯。
說來也奇,剛才那兩名衙役好說歹說都平緩不下她的激憤,趙煜就這樣靜靜站了片刻,對方就漸漸的由極近癲狂的哭喊,收斂了聲音,變成無聲的啜泣。
哭得傷懷極了,幾乎站不住,要癱倒在趙煜懷里。
趙煜把人扶住,示意兩名衙役來幫忙,把她攙扶到屋外院子里坐下。
待到那婦人緩上氣息來,趙煜才柔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女兒會死?”
柔聲細語,問出尖銳的問題。
周圍一眾人,倍感驚詫,看向趙煜。
第21章 暗室
那婦人剛平靜下來,聽了趙煜的問題,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轉。
陸吳川見狀,上前低聲提醒趙煜道:“這位是秦鄭氏,女死者叫秦念兒,這二人是母女……畢竟是血濃于水。”
趙煜本來是坐在秦鄭氏對面的,聽了這話,抬頭看向陸吳川。
陸吳川不明所以,心道:你看我,我也不明白你為何這樣問死者的娘親啊,是不是哪里有誤會?
沈澈就在這時候,非常適時的兩步踱過來,把陸吳川拉到一旁,低聲道:“陸大人,來來來,我且問你,若你乍聽說,家里的某位重要親人,遇到了意外,會不會連人都沒見到,就悲痛欲絕?”
一切不合邏輯的細節背后,都富有深意,破案的關鍵也極有可能隱匿其中。
趙煜心下贊嘆——沈澈有著與年紀不相符的通透。
這種看似簡單的人之常情,是他近十年來,面對無數被害者家屬總結出來的規律經驗。
沈澈比他小了七八歲,而且他從前也沒有日日與案件為伍,竟一下就說到點子上。
陸吳川看看趙煜,又看看沈澈,低頭認真思慮片刻,這才轉過彎來。
人,都是存有僥幸心態的,乍聽變故,第一反應九成九都會是——眼見為實,我要親自確認,說不定弄錯了呢!
從聽說,到接受,需要一個內化的過程。
而哭,則是承認既成事實的表現。
秦鄭氏被叫過來認尸,跳過了眼見為實這一重要的步驟,她見都沒見女兒的尸身,就哭得那樣聲淚俱下,如果不是她在做戲,就是她早就知道女兒會死,如今只是等來了一個結果。
秦鄭氏看著趙煜,眼淚又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道:“早就讓她不要做紋繡這種不要臉的生意……每天都要男人在她面前袒胸露臂的……先是幾年前莫名其妙懷了孩子,如今更連命都……”她話到這就止住了,隧而抓住趙煜手臂,急道,“小鈴鐺……小鈴鐺呢?一個小男孩,今年五歲了。”
趙煜和周重對視一眼,知道這小鈴鐺八成便是秦鄭氏口中所述,秦念兒莫名其妙生下的孩子。
這麼多天了……
趙煜隱約有一股極為不妙的預感。
周重立刻交代巡捕們四下去找。
尋人的功夫,秦鄭氏又哭哭啼啼的說回秦念兒。
紋繡,其實就是刺青。
但炎華國的紋繡,刺得不一定是青,而是通過顏色的調和,在皮膚上刺染出各種顏色花紋的手藝。
這種手藝的初衷,是遮蓋一些傷疤,以及為某些被官府施以墨刑的犯人,遮蓋痕跡。
隨著日久年深,身體上美麗的圖案,就受到了一些年輕人的喜愛,加之出勝遇府關門,便是崇尚圖騰紋繪的北遙族,是以,勝遇府,有很多紋繡師。
只是,大部分是男人。
但秦念兒也不知是為何對紋繡如此著迷,即便和家里鬧得不可開交,最后從家里搬出來獨居,也不愿意割舍紋繡這個心頭好。
她曾說,不偷不搶,靠自己的手藝吃飯,覺得我丟人的人,才好奇怪。
這個說法,讓趙煜敬佩不已,這年輕的姑娘骨子里的剛強灑脫,讓他感念,只是可惜……
嘆惋之余,趙煜問道:“秦夫人為何覺得令嬡殞命,是與她的手藝相關?”
“幾日前,我來看她,見到有官差找她,那官差走后,我問她是什麼事,她就是不說……”秦鄭氏說著,用手抹掉眼淚鼻涕,“我說她,接觸的人很多犯過事,即便沒有,正經人誰在身上弄這些東西……身體發膚……”
她說得越發激憤,好像這些話再也沒機會說給女兒聽了,今天就要說給在座的眾人聽。
趙煜打斷她道:“秦夫人還是說重點吧。”
“后來我一再追問下,她才說,官差是來查問城里兇案的……那兇徒喪心病狂的殺人,她若是知道線索,還不危險了嗎……我就叫她搬回家里住,”說著說著,她眼淚又止不住的往下落,“她死活不聽,說要真的出事,她搬回家去住,就是拉著我一起死……小鈴鐺太棲娘親,也不愿意和我走……這天下的母女啊……不知有多少像我倆一樣,好話說不到三句,就像吃了火藥似的,后來說到氣頭上,我……我就沒再堅持,甩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