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還時不時抽搐幾下。
嚇得姑娘趕快喊人。
片刻功夫,大皇子已經喘不上氣,直挺在床上,哼哼唧唧也聽不清在說什麼,醫師還沒來及請,人就沒氣兒了。
老鴇和姑娘知道他是皇家人,天大的事兒不敢瞞,立馬就報官了。
于是,現在高調奢靡的屋里屋外,擠滿了混身煞氣的老少爺們兒。
為首一人氣韻富貴,一邊聽仵作簡述死因,一邊端詳大皇子尸身。
他身后,一眾官員低眉順眼,暗使眼色,卻沒人敢動一動去勘察現場的情況。
貴人身邊一名幕僚,心思顯然不在案件上,刁著一雙眼睛,審視眾官員:“刑部尚書怎麼還沒到?他可好大的架子!”
說話陰陽怪氣的。
他一個幕僚,置喙當朝大員,按理說是逾越得緊了,可宰相門前七品官,眾人只得面面相覷。
也正在這時候,門口一陣腳步輕響,一人不疾不徐的答道:“本官今早剛進都城,還沒來得及去告身,得知肅王殿下急召,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了。”
循聲望。
這人相當年輕,只怕還不到而立之年。
他一身墨染的長衫,左手袖口扎著精鋼鏤空的護臂,右手卻是文士的灑袖。
黑得發亮的長發攏起一半,在腦后挽了個小髻,用一支烏木簪子固定著。
從頭黑到腳的打扮,把他面色襯得白皙,因為行得匆忙,他皮膚底子里隱約透出些紅潤,看著好像白瓷套了一層釉上粉彩。
這個衣著不起眼,長相很扎眼的小白臉是新任的刑部尚書?
“下官,新任刑部尚書趙煜,見過肅王殿下,殿下千歲安康。
”
他上前向那位貴人行禮,順帶瞥見內堂的樣子,不自覺皺起眉頭——屋外廊上就夠亂了,沒想到啊……
屋里像是活泥鰍下鍋。
除了肅王帶著的幕僚、侍從,還有大理寺卿、三司總捕、自己刑部的侍郎、仵作……
再看那牡丹花下丟了命的死鬼……雖然身份特殊,也不至于這會兒就擺上出殯的排場吧。
退一萬步講,就算肅王對于現場取證是□□跳井——不懂不懂的草包,但跑慣了現場的幾位也不懂嗎?
想到這,他趕路的燥氣就往頭上撞,自顧自進屋觀察現場情況。
肅王回他一句:“小趙大人勞頓辛苦了。”
見他辦正事兒,倒不端著,退到一旁不打擾。
只是,他身邊那幕僚,見趙煜新官上任,人又出奇年輕,便朗聲道:“在下才疏學淺,但也知道,兇手往往會是兇案的受益者,依在下看,此案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太子殿下,”他轉向趙煜拱手,“趙大人,您說對不對?”
趙煜入都城前確實聽說大皇子近來政務勤勉,日積月累,可能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但他正跟仵作低聲交流什麼,頭都不抬,只當沒聽見。
那幕僚卻自有一套的走到趙煜面前,幾乎把嘴貼在趙煜耳朵邊兒,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不等他說完,趙煜就厭惡的向后退開一步,掏掏耳朵,順勢掃一眼肅王,見他對手下“縱容”,心里就明白了——聽說肅王和太子面和心不和很久了,刑部又歸肅王執掌,這是逼著自己表態站隊呢。
趙煜平淡的回答:“待到兇徒落網時,先生說得對或不對,自然見分曉。”
“也就是說,趙大人覺得此事與太子殿下無關了?”
要說趙煜,其實出身官宦世家,爺爺、父親都曾為高官,只不過他自己心里有道過不去的坎兒,所以一直不想入仕,無奈親爹看重門第,早年又聽了個道士的掐算,說趙煜要是不入仕途,非但他自己,就連炎華也要有滅頂之災。
好家伙,拯救天下蒼生,深深打動老趙大人,于是軟硬兼施,無所不用其極。
趙煜才終于屈服在老爹的淫威之下。
但自為官起,他就沒在皇城根兒當過一日差,哪里有外派的差事,他便往哪里請纓。
一晃小十年過,直到他爹辭官回家看書養生了,父子二人愣是沒在都城里做過一日同僚。
直到上個月,刑部的老尚書病重身故。
趙煜身在外阜,手里還有查到一半的案子,突然被舉薦入都城補任——即日動身,不得延誤。
一紙詔書下,容不得他反對。
趙大人只得感嘆:自己從來都是被困在圍欄里的豬,卻總幻想能海闊天空。
天子腳下,黨派之爭尤為嚴重,他打心眼里覺得厭煩,見那幕僚咄咄逼人,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拒不站隊,道:“先生說得對,又不全對。”
“愿聞其詳。”幕僚裝模作樣。
趙煜長了一雙狐貍一樣的眼睛,不笑的時候像兩片柳葉藏鋒,眼尾微微向上吊著,笑起來又如彎月般溫柔。
單看這雙眼睛,就不像個順毛驢。
果不其然,他朗聲答:“天下,是沈家的天下,但能繼承大統之人,可并非只有太子一人。”
換言之,大皇子薨逝,肅王也離皇位更近了一步。
話沒錯。
旁邊一直看熱鬧的諸臣聽得一縮脖子——不愧是前右丞相的公子,話茬子是真硬。
幕僚臉上掛不住,拍桌子喝道:“你大膽!”
他激動起來,不管不顧,文人袍袖寬大,把桌上一只酒杯掃在地上,“嚓——”一聲脆響,摔了個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