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測試的志愿者都在忙著回家過節團圓,從云端上傳的與模型機互動對話的記錄不多,容風行在幾份簡短的聊天信息里一眼就看到了周航的ID。
對話斷斷續續,內容也和其他人的大相徑庭。從周航說第一句話時容風行就剛好切了進去,從頭看到了尾。
新的對話不斷傳送過來,每一句話里都能看出對方失控的影子,瀟灑哥顯然也在應對上出了什麼問題,一人一機的對話像出現了斷層。
他或許正在哭。容風行看完后忽然這麼想。
他沒有刻意去了解過周航的家庭情況,也不知道周航為了出柜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的印象里周航總是溫和地、討好地笑著的,拿那雙溫潤的小狗眼專注地看著他,或許是他看錯了,那雙眼睛應該像蒙了一層雨一樣憂郁。
自卑的,知道進退的,好控制的。這是容風行在看到周航第一眼時的冷漠評價。
在去找梁明月第一次心理咨詢后,容風行決定慢慢地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周航身上,起碼不需要再有過多的交流。一旦做下決定,他幾乎沒有不執行的時候。
但是在看到周航說自己像一條流浪狗時,他的心臟好像被攥了一下,一種奇怪的情緒遍布四肢。
這和那莫名其妙的控制欲一樣陌生,陌生得令人煩躁不安。
容風行坐在昏暗的夜色中,點起一根煙,想要用尼古丁平復身體里的躁動。
在煙霧繚繞之中,新的聊天記錄在顯示屏上跳了出來。
AI【陪伴型一代·000】1月26日 19:38:02
[抱歉,周......]
用戶小船 1月26日 19:38:04
[沒關系,沒關系,別道歉......]
AI【陪伴型一代·000】1月26日 19:39:44
[周先生,鑒于我的判斷,作為同性戀有75%的可能會讓日后的您感到抑郁,而世界上有15%的同性戀可以轉換成雙性戀,您可以嘗試和異性戀愛,或許可以減少您的痛苦。】
容風行的眉峰一壓,立刻退出了聊天記錄云傳輸界面,以管理員的身份登上AI智控軟件。
他很快與瀟灑哥連接,建立起了臨時對話。
【系統提示:陪伴型AI-000號已和最高管理員[容風行]連接】
【最高管理員[容風行]向陪伴型AI-000號發出指令:立即切換人工模式,AI模式進入休眠狀態】
【陪伴型AI-000號已確認并執行,即將進入人工模式】
容風行打開了電腦的麥克風,屏幕上立馬轉換成瀟灑哥的攝像頭視角。對面的光線太過昏暗,隨著攝像頭的轉動出現了模糊不清的色塊。
攝像頭的視角往上移,周航藏在眼鏡和碎發后蒼白的臉露了出來。他直勾勾地盯著瀟灑哥,緊握的手掌里慢慢淌下幾滴鮮血。
“你說什麼?”
容風行沉默地熄滅了手中的煙,用鍵盤操縱著瀟灑哥的身體往前走了一點,周航卻跟著往后退,又重新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您好,用戶小船,模型機的主人格已休眠,我是新開啟的陪伴系統【000】。”
“那又怎樣?什麼陪伴系統......都是騙人的吧。”周航剛止住不久的眼淚又從酸澀的眼眶里涌了出來,在聽到瀟灑哥說要他嘗試去和異性戀愛時,他就徹底崩潰了。
突如其來的恨意混合著心臟傳來的刺痛傳遍他麻木的全身,他低下頭用沾著血的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嗓音嘶啞地,“我有錯嗎?是我錯了嗎?同性戀到底怎麼了?可我也不想這樣,我只是想找一個真正喜歡我的人,到底怎麼樣我才能做一件對的事,我才能被你們看見?”
容風行從胸腔里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印象里周航的聲音和他的臉一樣也是溫溫和和的,此刻卻破碎不堪,沉重的喘息聲和拼命壓抑的哽咽聲讓容風行按在鍵盤上的指尖發冷。
“周航。”【000】的輪子又往前動了動。
周航沒有意識到對方的稱呼變了,他驚懼地索瑟了一下,“別過來......”
“周航,不要哭了,好嗎?”【000】說。
這是【瀟灑哥】絕對不會說出的話,周航這才真正相信AI的身體里換了一個系統。電子屏上還是兩個黑色的圓眼睛,但周航總覺得那雙眼睛的背后或許有人在看著他。
“為什麼?”他呆滯地問。
容風行帶著模型機的身體徹底挨到了周航身邊,他并不擅長安慰人,對他來說應付人的情緒是比學習Malbolge代碼還要難的事情,但他還是嘗試著組織語言:“有人看到你這樣會很難過。”
這句話用電子音說出來有種笨拙的可愛,但是周航沒有笑,他拿下眼鏡擦了擦臉上冰涼的淚水,沉默了很久,才不帶什麼感情道:“誰會難過?只有我自己在難過。”
【000】:“......你喜歡的人可能會難過。”
周航沉默了一下,然后搖搖頭,“只有喜歡一個人,才會為他感到難過,你懂嗎?我喜歡的人應該為他的愛人難過,但是他要是難過了,我也會難過。”
最后一句輕得容風行幾乎聽不見,“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自己,這樣剛剛好。”
“為什麼要討厭自己?”
“討厭就是討厭了。”周航說,“我看上去總是很自卑,對吧?該說的話說不出口,畏畏縮縮,總是倒霉,總是失敗,遇到那種事情也反抗不了,只能窩囊地躲在這里偷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