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雙腿酸軟,外套里的T恤被冷汗浸濕了一大片,他才慢慢地停下腳步。
夜色昏暗,周圍的環境很寂靜,連路燈也沒有幾個。
在晃動的視線和眼鏡上迷蒙的白氣中,周航偏頭看見了歪歪扭扭的土道,路的一側順著向下的土坡下面是一條汩汩流淌的小溪流。
這是周航小時候經常來的地方——他小時候活得邋遢,劉海蓋過了半張臉周芳華也沒有時間帶他去剪,旁人總誤以為他臉上長了疙瘩。
沒有小孩愿意拉他一起玩,他就只能跟著大人一起下田挑糞割草。
這是他有一次在飯點回家時找到的地方,幾乎沒有什麼人來,只有溪水沖刷過兩岸的石頭時會發出一點聲音,偶爾有放養的鴨子往下游。
周航沒事做的時候常常在土坡上坐著,一坐就是一下午。
跨過土道邊歪歪扭扭的木柵欄,周航拿著包想慢慢地走下去。
但多年沒有來過這里,他預估錯了土坡的陡峭程度,下坡的速度有點快,在踩上一顆松動的石子時,他的腳一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滑到最底下,他的半條腿撐進了溪水里,褲腿立馬濕透了,冰涼的溪水全灌進了鞋里。
“嘶。”
掌心傳來一陣灼熱的刺痛,周航伸出手一看,左手手掌被土里的碎石粒扎了一道口子,星星點點的血液從破了皮的肉里滲出來。
或許是因為疼痛的刺激,剛剛在家里和跑來的路上壓下去的淚意此刻通通反涌上來。
周航頹唐地坐在溪邊,任由半條腿被水泡得冰涼刺骨。
“為什麼又這麼倒霉?”他喃喃道,伸長胳膊把滾到遠處的書包夠回來。
書包的拉鏈開了一個口,露出一個白色的光滑圓潤的東西。周航把它拿出來,發現是被帶回家的瀟灑哥。
荒郊野外沒有聯網,大抵是連不上線,周航不抱什麼希望地打開開關,將瀟灑哥隨意放在自己身邊。
但是很快瀟灑哥的電子屏亮了起來,在黑暗中發出瑩瑩的幽光。
AI一睜開眼睛就和周航對視了,對方蒼白的臉和通紅的眼睛格外顯眼,散落下來的額發凌亂地搭在前額,像一個孤魂野鬼。
“周先生,晚上好。”瀟灑哥說。
周航沒有說話。
瀟灑哥嘗試著動了動,但被輪子底下的石子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它自動檢測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把電子屏轉到周航的方向。
因為被明令禁止開啟心情探測功能,瀟灑哥也不知道周航情緒的異樣,只是覺得面前的人一直不說話有些反常,于是它問:“周先生,您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不舒服。”周航的聲音很輕。
“好吧,如果您感到有哪里不舒服,我可以緊急聯系附近的醫院。”
之后一人一機之間沒有再說話,從來都是周航主動挑起話題,這次對方總是保持沉默,瀟灑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和周航一起看著平靜的溪面。
直到周航忽然打破了沉默。
“瀟灑哥,你知道我是個同性戀嗎?”
瀟灑哥的眼睛眨了眨,它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嚴肅道:“如果您不主動開口說,我是無法感知到這種事的。”
“如果我是,以你的立場,是要支持我還是反對我呢?”
說完周航就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征求不得別人的支持,就想要獲得一個AI的支持。
他忽然覺得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剛想說自己是開玩笑的,瀟灑哥卻開口了:“通過綜合比對網絡百科和各社交媒體軟件的反饋,同性戀很難像異性戀那樣結婚生子,有牢固的羈絆關系,通常建立在‘性’這一關系上,大部分的同性戀不能獲得幸福感。但是作為AI,我無條件服從主人的命令,如果非要在’支持‘和’反對‘中做出選擇的話,我選擇’支持‘。”
周航怔了一下,然后咧嘴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謝謝你。”
他應該為終于有人對他說“支持你”感到高興,但他只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因為竟然只有他的人工智能愿意和他說“支持你”。
但這也只是為了服從命令而已。
周航雙腿之間的泥土上像下雨一般出現了幾塊深色的圓形痕跡,但是瀟灑哥沒有看到,它慢慢地往溪水的方向靠近了一點,問:“這條小溪的水很干凈,這里是您出生的地方嗎?”
“對,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
瀟灑哥說:“我最開始的設計師很喜歡余光中的詩,他曾經在我面前讀過《鄉愁》,我將那段錄音一直保存在數據庫里。既然是長大的地方,那麼應該也是人類幸福回憶的開始吧?”
“幸福的回憶?”周航跟著重復了一遍,他愣愣的,眼鏡片上沾到了一滴眼淚,“是這樣嗎?幸福的回憶?”
“小時候我一只住在這個村子里,坐在我家那個大門口看著對面的馬路。姐姐去上學了,我媽媽在田里,爸爸也好像總是不在,家里總是只有我一個人。
”周航撐住額頭,“我小時候長得不好看,身上的臟衣服也來不及換,沒有小孩子愿意和我玩,他們把摔炮往我身上扔,我也不敢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