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死了,文家便又多了一條弒君罪名,永無翻身之地。
從初見對方的那天起,面對那樣一雙壓抑又寒涼的眸子,他就應該意識到,蕭寒這后半生都是為了復仇而活,此后便是執念消散,玉石俱焚。
許羿輕笑一聲,用手捂住半張臉,蕭寒啊蕭寒,你還真是一點兒沒變,當初也是拿著管破藥劑慷慨赴死,怎麼,這世間除了恨,就沒別的讓你留戀了嗎?
榻上人一動不動,看上去睡得很沉,許羿垂眸俯身下來,從這個角度看,這人倒是異常乖巧。
上個世界分別太急,他從未以這個角度看過他,但卻莫名覺得此情此景非常熟悉,就像穿過遙遠的時間空白,追溯本源,是刻在心頭的本能。
這人到底是誰?
不是蕭寒,不是顧淮,也不是曾經的別的什麼人,是他原本,究竟是誰?
心口不可抑制地抽痛一下,經歷這麼長時間的苦,是他犯了什麼錯,還是所求何為?
對方動了一下,因衣袖被他攥住,許羿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他嘆了口氣,上榻把人牢牢抱在懷里。
罷了,不想這麼多,反正現在人還在。
他戳了戳皇帝陛下平時總沉著的這張臉,拿過一縷墨發放于指尖反復碾磨,就這麼靜靜看著他,不知過了多久,沉沉睡去。
翌日,置辦秋獵事宜的禮部官員在殿外早早等候。
蕭寒翻了個身,時隔多年,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麼安穩的夢境,他抬手擋了下陽光,周身都是昨夜睡好了的神清氣爽。
外頭人在門外匯報,蕭寒扶住頭,“讓他去御書房等朕。
”
隨后他坐起身,找尋衣物時才發現身旁還有一人,動作不禁一頓。
許羿向來醒的晚,而且不易被吵醒,昨夜嫌難受他便把中衣脫了,此時穿著一件單薄里衣,墨發披散,眉眼如玉。
大早上看到這麼一個美人躺在身側,任誰都會有些觸動,寡淡到現在的皇上也不例外。
他說不上心里的感覺是什麼,只覺得起床時在身邊看到這個人,內心十分微妙。
不是說要去書房睡嗎……
他意味不明地盯了眼前人一會兒,放輕動作穿戴好衣物出門。
與禮部官員商定好日程后已近中午,平常時候蕭寒這會兒一般不會離去,但今日他突然很想回內殿。
那人現在在干什麼?
許羿一身濕淋淋的回到房間換衣服,在門口擦花瓶的宮女嚇了一跳。
“娘娘,您這是……”
許羿朝身后擺了擺手,“不必管我,你忙你的就是。”
換完衣服后他便支著頭坐在桌案旁,等待蕭寒下朝。
正乾殿這麼多年下來都沒什麼人氣,蕭寒不喜人伺候,就算是下人也僅僅是保留了打掃的那批,因懼怕對方,本著多說多錯,這些人也是一片死氣。
他看著眼前忙忙碌碌只顧干活的宮女,很是無聊。
“正乾殿這麼大,為何來來回回就你們幾個?”
宮女手中動作一頓,轉頭看了看四周,才意識到對方是在跟自己講話。
“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近兩年只在寢殿和御書房活動,其他地方基本不去,不用頻繁打掃,下人自然也少。”
“姑娘能否陪我出去轉轉?”許羿托著下巴看向眼前人,笑道:“這里我還不是非常熟悉。
”
尋常人根本受不了他直視過來的一笑,宮女立馬低下頭,紅臉道:“奴婢……奴婢在這里的活兒還沒干完,娘娘可以先找別的人。”
許羿挑眉站起身,隨手抹了下對方正在擦的木柜,“已經夠干凈了,陪我出去走走。”
在他眼中這不過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總是頂著張愁云慘淡的臉著實難受,他想帶著對方去玩玩,也省的這正乾殿整天這麼死氣沉沉。
于是等蕭寒找到對方時,就看見他跟一群宮女站在荷塘邊嬉笑,不知聊著什麼。
他不由自主地皺起眉。
身旁太監正要出聲提醒,蕭寒抬手止住,只身向對方走去。
“就是這樣,拿四根木棍擺放好,再插上竹簽固定……”
他見那人半跪在地上,低頭正搗鼓著什麼,神色認真,宮女們圍在他四周,興致勃勃地盯著他手上東西。
這是……風箏?
蕭寒站在原地,抱臂神色不明地看著他。
“這樣就做好了。”許羿拍著手起身,對身邊幾人笑著道:“過兩日秋風正緊,宮里人都去秋獵,你們就能玩一玩。”
“這不好吧,萬一被皇上知道了……”
“他知道了也沒事兒,怪罪下來我擔著。”
許羿挑起眉,一副不知者無罪的模樣。
宮女們突然都止住了聲,齊齊低下頭,其中一人動作幅度很小地指了指身后。
許羿微微一愣,轉過頭。
“你什麼時候來的?”見到來人后下意識的笑容格外耀眼。
宮女們身形一抖,活到現在還沒見過敢這麼和皇上說話的,這位新封的娘娘果真不一般。
“你們都退下吧。”許羿朝身后眾人說。
宮女們謝恩后連忙連滾帶爬跑了。
“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蕭寒靠在涼亭里的柱子旁,瞇眼看向對方。
許羿忽視了他話里的不悅,“來找我的?”